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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他匆匆下了车,走进电梯,摁了八楼号码键,想起久未开信箱,在一楼电梯门开启时,便走了出去,拿出信箱钥匙,准备开锁。

    管理员小李按时绕巡大楼,定到他身后,招呼一声:“赵先生,今天这么早回来?才下午一点耶!”

    他心不在焉点头,从信箱抱出一叠信件道:“有重要文件忘了拿,特地赶回来的。”

    他早出晚归,早班的小李很少见到他,他也从不出席住户大会,邻居只能对他惊鸿一瞥。这里户数少,住户也重隐私,管理员很少有机会挖掘八卦。

    “是这样啊?可真巧,赵太太半个钟头前也赶回来了,她平时也早出晚归的,今天中午就回来了。”小李殷勤地笑道。

    “赵太太?”他蓦地抬眉,不明所指。“哪位赵太太?”

    “呃?”这是在考他的脑筋急转弯吗?赵刚难不成有两个太太?“您真幽默,就是每天抱着一堆东西进出您家里,长得娇小可爱的那位啊!”而且那位笑靥迎人的女人几乎是一身粉领族套装,总不会是清洁妇吧?

    “噢!”心头一阵阴晴不定,他陪笑。“我以为是我母亲来了,我太太很少这时候回来。”说完却一阵懊恼,他这不是越描越黑吗?但随口说出家中出入的上班女郎是来做家务的,只会引来各种揣测吧?他也毫无意愿和三分熟的邻居道出离婚的私事,这比叫他撒谎还累。

    难得和赵刚攀谈,小李接续聊着“赵太太刚才要我跟停车场守卫打声招呼,下午三点搬家公司的车会停到停车场让工人搬运东西上车。赵先生不是刚搬来没多久吗?没听您说要搬走啊?”

    当初赵刚的住户资料填写的,的确只有夫妇二人,当然,那是五个多月前的事了。赵刚家中光装潢就花了三个月,他住进来也是近两个月的事,家中成员难道有所改变了?

    赵刚听罢却闪过惊色,按捺情绪的工夫使他勉强对小李笑了笑,挤出一番合理的说词。“没事,我们只是把旧的杂物和家具整理出去,要换新的一批进来。”

    他不再驻足,快步进了电梯,脑海盘旋着一群问号——小李所形容的自然是叶萌,但叶萌通常只在晚上停留三、四个钟头就主动离去,她为何突然白天回来?而且,小李言下之意是她想搬家,搬谁的家?她左看右看也不是闯空门的料,到底在搞什么玄虚?

    他在门前凝神站了一会,之前对这个家产生的所有异样感慢慢回到心上。

    离婚前,旧居即已脱手售出,新居进行装潢时,和曾兰萱两人已渐行渐远,但都没有人开口将工程喊停,或许,彼此都想着还有一丝复合的希望,直到签了字,他也不得不搬进新居。

    失婚之情使他对新家完全没有产生探索欣赏的欲望,这里到处是她留下的心思,他要避开并不容易,这是他不介意她将家具全然带走的原因之一。他甚至从未一间间房仔细打开看过,除了主卧和书房,其它空间对他而言都是多余的,他下意识在等待着,等待有一天他平静了心绪,再打起精神正视这个家。

    但是他再怎么麻木,仍然感受得到,这个家慢慢在变化中,一步步将曾兰萱的气味淡化,他现在就要找出那个原因。

    他小心谨慎地开锁,只发出低嘎的声响,反手轻轻地掩上门,站在客厅中央。

    那股清甜味又出现了,比平日更浓郁,在空气中浮晃着。

    他没有出声唤叶萌。

    客厅左手边有两间房,当初是设计给佣人和客房的,从他搬进这里,就是深锁的状态。今天客房门却轻掩而已,露出一条缝隙,他愈趋近门缝,那股清甜味就愈重,很显然地,是从房里传出来的。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同时,也走进了一个女人的世界。

    幸运草图案的单人床褥,绿草如茵的地毡,白色的纱帘,小小的松木书桌上摆着一台电脑,简单的活动衣架前摆满了十几个打包好的箱子。

    女人的衣服一整叠斜挂在大型绒布圈椅上,大概准备好要装箱,有几件是他在叶萌身上见过的。小李说的没错,她的确是要搬家,但搬的是她自己的家。

    这个女人,无声无息地在这个无人问津的空间里建立起自己的一方天地,寄生在他的护翼下,如果不是他心比眼盲,怎会视而不见至此?她何时入侵这里的?

    原来,半夜偶然听闻的关门声、早晨温热的早点,都是她所为?他竟如此后知后觉!

    他继而想到,当初曾兰萱,也是因为他这种对周遭漠不关注的心态而心冷的吧?他本以为,将家里一切交给她,表示将心全然的托付,岂知没有投注目光的交托,只能算是漠视,不是宠爱。他的心,一直都在工作上发光发热,回首这个家,他像个寄居的陌生人。曾兰萱在等待他时,一定有不少悔恨吧?

    房里悄无人声,相连的浴门敞开,叶萌身在何处?

    他凭直觉走进浴室,依然没有动静,但整个浴室弥漫着甜香味和氤氲水气,却没有沐浴冲澡声。人能随时蒸发吗?

    他满心疑惑,一手拉开浴帘,两眼顿时发直——她躺在溢满香甜泡泡的浴白里,只露出香肩和螓首,脸侧靠在浴白边,双眼紧合,状似睡去。

    他以手测水温,几已成温凉;探至她鼻尖,鼻息微弱,难道昏过去了?

    他心跳加快,顾不得许多,抓住她滑腻的肩摇晃一番,她冷不防被惊吓,脚一滑,整个人溜进水里,淹没在泡沫中。

    他长臂快速探进水里,捉住她两臂,用劲将她拉出上半身。她满头满脸都是泡沫,搞不清楚发生何事,等慌乱地抹去脸上泡泡,与意料外的男人相视,她惊声尖叫,用力推了他一把,抓了架子上的浴巾围住luo身,边跳边叫。

    “出去!你快出去!”她紧揪着浴巾,满脸通红,用尽蛮力将呆楞的男人推出浴室“碰”—声把门关上。

    他抹了沾上泡沫的脸一把——他是这个家的主人吧,为什么他看起来更像个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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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等了足足三十分钟,女人还是不出来,像决定要老死在里面一样。

    他再度擂门,里头的人打定主意不应门就是不应门。

    糟!不会是光着身子被瞧见了,羞愤自尽吧?这可能性不高,她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保守,那天她露个肚脐眼露得多坦然自在,但一个肚脐眼和两点全露有很大的差别吧?他没忘记刚才那幕春光,猝不及防让他几乎忘了呼吸,他没想到她看似纤瘦,原来只是骨架细巧,平时胸前的浑圆居然不是功能型内衣垫出来的,那青春的坚挺惹人

    他在干什么?现在回想这个很不妥当吧?他得想法子让她开门。

    “叶萌,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瞧见,你不用担心我占你便宜,听见了没?”

    这个谎不太高明,还是没有回应。

    他想了想,扬声道:“叶萌,你再不出来,我就拿备用钥匙进去了,到时候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屋内窸窸窣窣,一分钟后,门慢慢开了。

    她穿着米色家居服,头发半干,身上净是那股泡沫香精的甜味,一步步挪到他面前,头低垂着,两手背在臀后绞着手指,困难地发声“对不起”

    他抱胸俯视她,叹口气道:“你不会以为你能这样躲一辈子吧?”

    她咬着下唇,拼命眨着睫毛,微小的声量几下可闻“对不起,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可是原来的地方也待不下去了,所以”

    “你每天晚上做完家事,并不是直接离开,而是直接回房吧?”

    加以他吃完晚饭后绝不在客厅多逗留,只在二楼主卧房和书房出没,不细心一点,根本察觉不出屋里另有其人;而她,必是趁他睡熟后才洗浴,以减少噪音产生。

    “”她依然垂视地板,算是默认。

    “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他眯眼问。

    “昨天公司员工旅游东部两天,可以选择自由参加,我上礼拜和同事一道找好了房子,所以趁这两天搬家。”而且,愚蠢地想趁离开前再享受一次珍贵的按摩浴白。

    她揉揉鼻尖,突然抬头,眼眶泛红,被逮个正着的羞耻感令她十分难受。“我会付你住宿费的,请你别发火。”

    她屏着气,稍瞥了他一眼又挪开视线。他一向表情不多,也不知在想什么,如果他不留情面,她也不能怪他,是她行险以侥幸,以为能无声无息地搬进再搬出,不被作息单调的他发觉。

    安静太久了,不太妙,她转了转念,不等他说话,边后退边说:“对不起我马上走,我马上打包。”

    她飞快闪进房内,反手关上门;他反射性冲上前,健臂挡在门缝,稍一推,她便踉跄退了好几步。

    他慢慢靠近她,她背抵书桌,转着仓皇的大眼,不知所措。

    他交抱着胸,看不出有负面的情绪,神情却相当费解。“你认为——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问倒她了,她有资格表达意见吗?

    “而且,我怀疑你的诚意,今天如果不是我临时回来,我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和你共同生活过。叶萌,你认不认为我应该有所作为,而不是任人把我家当免费旅馆?”

    她自知理亏,懊丧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想,你这么忙,不会有精神整我吧?”

    他突现淡淡的笑意,眉宇有抹难得的轻松。“不会。但我要你记取教训,你有事该和我商量,不该私下解决,起码,我这个做主人的你该放在眼里,所以,这次由我来决定奖惩办法,你不得有异议。”

    “唔?”她呆住。

    他垂眼思索了一会,拿起她桌上的纸和笔,头也不抬地在上头写了几行字,递给她道:“就照这样做。”

    她接过,喃喃念道:“兹向赵刚借款新台币十八万元,双方议定以六个月家务劳动偿还,借款人无条件提供食宿,若违此议定,加倍偿还

    立据人叶萌不是吧?”她张口结舌。“可是你之前不是说,只要等外佣来了,我就不必做了”

    “申办外佣手续出了点问题,近期内可能没办法来了。你不做也行,明天就把钱还了,我不勉强你。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要是用现金卡、信用卡借款,那是利上滚利,只有更糟,我想你在保险业这一行应该很明白这点,无异议的话就签上名字吧!”他声音平缓,一反从前的冷肃,视线紧锁住她拿笔的手。

    “真狠,我住不到一个月,就滚成十八万了。”她欲哭无泪地看着借据。

    但是,脚踩他人的产业,私自入侵的是她;和赵刚纠葛个没完没了的始作俑者也是她,或许真如赵刚所言,她始终必须为自己的瞻前不顾后的个性付出代价。往好处想,免费食宿可以抵去不少开销;而且,赵刚生活简单,服这些劳役不算太累;房子够大,他们也干扰不了对方,但他们这样算是什么呢?当初不敢和他商量借住—事,就是因为两人之间无法定义的关系,现在呢?他们能称为主仆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拿起笔,慢吞吞地签下名字,面露为难地启齿“如果,如果有客人来,我该怎么介绍我自己?”

    他两手一摊“实话实说。”

    “可否提醒一下?”

    “就说你是我新雇的台佣啊!你以为我的朋友会像这里的住户一样傻得以为你是赵太太?”借据从她手中一抽,他潇洒地转个身走出去。“别忘了跟搬家公司取消约定,我回公司去了。”

    他很快地走了,将这个家留给她。

    她困惑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重新想一遍整件事,包括和赵刚的相遇、误解、冰释、两人不得不的相处,赵刚的内敛自持,赵刚工作以外的无欲淡漠,赵刚埋藏得严密的心事,赵刚虽严厉却不薄情寡恩

    她羽睫闪了闪,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在心底盘旋而上——赵刚根本没必要把她留下!他买东西不看价钱,平素不喜和不必要的人牵扯的生活习惯,绝不会让他为了那点钱费心讨回公道;他也不会不知道,她若有心耍赖,他也拿她莫可奈何。他用来牵制她的,就是她一直以来坚守的人情义理,她从不会闯了祸摆烂,装无辜走开,而这一点作人原则,竟让他们像无意中交绊的两根绳子,一时解不开了。他随手挥就的借据,只不过是想——留下她?

    留下她?除了惹恼他,她还有何娱乐和实用价值?当然,他绝不会一时神智不清看上她,她和曾兰萱站在一块,就像五十烛光和一百烛光的差距一样。

    他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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