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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夜相思,书盈锦轴

    楚州就是俞军所驻扎的川清四省政治中心,以望天峡为天然屏障,本已是固若金汤,然而邯平又地处邯江边上,物产丰饶,又是川清四省的天然粮仓,历来都是军事重镇,自古就有若想攻进楚州,必先破邯平的说法。

    高仲祺用了半天的时间从邯平回到楚州,在楚州司令部办完事后,立即往大帅府去,却不料得知秦鹤笙此时正在墨山乘风阁散心,他又一路去了秦家在墨山的老宅。这秦家老宅自然是旧式格局,重重院落都是回廊相通,二层小楼,然而拱门又是堆花红砖大柱支起来的,周围布置了一个警卫旅的兵力,高仲祺连走了三个院落,才进了里院。

    一进院子就见大帅府的三姨娘独自一人穿着件紫色丝缎绣花水滴领旗袍,衣襟扣子上扣着闪亮的金三事儿,站在那里用签子逗笼子里的画眉鸟,听到高仲祺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淡淡地望了一眼。

    高仲祺略一垂眼,就要往里面走,在与三姨娘擦肩而过的时候,三姨娘却轻声道:“你可小心着点,别栽在老头子手里。”高仲祺脚步微微一顿,唇角无声地向上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也没说话,就径直往里面去了。

    秦鹤笙正在楼顶的一处平台上休憩,开着无线电,无线电的大喇叭里传来一个女人咿咿呀呀的唱声。高仲祺走上前道:“大帅。”

    秦鹤笙回过头来看了高仲祺一眼,笑道:“仲祺啊,过来坐。”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很有一点慈眉善目的味道,然而这个时候一副慈父模样的人是他,三个月前下令将抓住的革命党全部枪毙的也是他。

    就有下人来换茶,新端了两盏君山银针上来,高仲祺转身从下人手里接过那两盏茶,先放了一盏在秦鹤笙的面前,又把自己那一盏放下,这才缓缓道:“大帅,金士诚露头了,我还当他是跑到江北去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竟就躲在咱们的眼皮底下。”

    秦鹤笙正从烟盒子里拿雪茄烟,听到这话却是眉头一皱,满脸横肉如刀子般聚在了一起,凝成一股子煞气,冷冷道:“这个混账东西竟还没死,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高仲祺,道:“这混账心计相当了得,能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找出他的?”

    高仲祺笑道:“只怪他自己嫌命长,竟然吸上大烟,几年前那个满腹心计的金士诚如今只是一个烟鬼罢了,自然是马脚百出,现在若想杀了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金士诚曾是秦大帅身边相当重要的一名机要秘书,很得大帅器重,然而却与大帅的二姨太私通,竟是在大帅眼皮子底下相好多年,败露后情知秦鹤笙不会放过自己,便舍弃了二姨太,卷了大帅私底下一些极重要的文件逃跑,秦鹤笙恨透了此人,然而却不敢过分相逼,唯恐金士诚狗急跳墙,将那些见不得光的文件都曝光出来,多年来始终是秦鹤笙的心头大患。

    秦鹤笙道:“那还磨蹭什么,卖主之人,我定要他不得好死。”高仲祺便道:“我安排人暗中查了他的住处,没有找到那些资料,而且他平日里不务正业,没有一点进项,居然还抽得起大烟,如此看来,他暗中里必是有同党供着他。”

    秦鹤笙一怔,把眼睛眯了起来,望着茶杯里的茶叶沉沉浮浮,半晌道:“你说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些文件,不会是革命党吧?”

    高仲祺便微笑道:“若是革命党,恐怕他们早就来找大帅开条件了,我看不是这伙子人,只怕是金士诚的什么亲戚朋友,金士诚毕竟做过大帅的机要秘书,知道得太多,手里又有大帅一些不好的把柄,若是贸然杀了他,也未必能把他手上的资料弄回来,这如果是落到别人手里,难保不出现第二个金士诚,必要找出他暗地里来往的同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一举灭了,场面上也漂亮利索些,免得落下口实。”

    那山风迎面吹过来,将这秋日的热气都散了,在这高台之上,登高望远,便可将整个墨山揽入眼底,秦鹤笙慢慢地端起那杯君山银针喝了一口,半晌微微笑道:“仲祺,这些年我没看错你,你想事情竟想得比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

    高仲祺便笑道:“我十五岁就跟着大帅,算来也有十多年光景了,若再不长进,对不起大帅对我的栽培。”秦鹤笙摆摆手,笑道:“我老了,这天下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他顿了顿,道:“承煜在邯平如何?我让他先在军中历练历练,他还适应吧?”

    高仲祺眼眸里虽然波澜不惊,一派忠心耿耿的从容,然而刹那间心思百转,最后微笑道:“大公子初次接触军政,难免有些抵触情绪,但如今不过是才开始,等日子长了,想必不习惯的也该习惯了。”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无功无过,秦鹤笙便朗声笑道:“你也不需这样替他说话,承煜性子太温和,天生不是咱们行伍里的人,就先让他在邯平待着吧,我把他交给你了,你终究比他多经些历练,要多照顾照顾他。”

    高仲祺便微笑道:“我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大公子。”

    天色渐晚,高仲祺出了墨山老宅,就见许重智和几名侍从官等在外面,那墨山上多是黄槲树和杜英树,正值秋季,就听得落叶萧萧而下,更有无限凄凉之感,高仲祺走到汽车旁,许重智已经打开了车门,高仲祺道:“回邯平。”

    许重智答了一声“是。”关上车门到前座坐下,正要告诉司机开车,高仲祺连日劳顿,坐在车上就把眼睛闭上了,听得车子发动的声音,却忽然开口问道:“这里距离八埠口有多远?”

    许重智连忙道:“距离八埠口倒是不远,但和回邯平的路是相反的,要绕一个大圈子,这样走恐怕要半夜才能到邯平,秋深夜冷,参谋长这几天连轴转地忙,还是早点回邯平休息休息吧。”

    他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先去八埠口。”许重智虽不解其意,但也不好再劝了,令司机开车去八埠口,那下山的道路一侧是成片的林木秋叶,猛然看去,恍若枯黄色的城墙一般,突然刮起一阵风,就有枯黄的叶子迎着风势飞舞起来了。

    这一日根伯从楼下打了开水回到病室,就看到秦承煜坐在病床上发呆,根伯看着承煜长这么大,对于承煜的心思,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便笑道:“我去买些糖果蜜饯来。”秦承煜被根伯的一句话惊回神来,见根伯一面笑一面望着自己,便有点尴尬地道:“那些东西我从来不吃的,何必去买。”

    根伯笑道:“就算少爷不吃,等会儿贺兰小姐来了,也好拿出来招待招待。”原来秦承煜受伤住院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从贺兰身上起来的,所以贺兰十分地过意不去,隔了一天半天就要来探望一下。

    他们主仆二人正说着,就听到病室外面传来脚步声,正是贺兰那极熟悉的小黑皮鞋敲地的声音,承煜已经转头去看房门了,温润的眼瞳里是隐隐的期待。根伯笑道:“我去泡茶。”他提着水壶一打开门,正好迎上了贺兰。

    贺兰笑盈盈地道:“根伯好。”

    根伯也慈祥地笑道:“贺兰小姐来得正好,我们少爷正等着你呢。”贺兰怔一怔,看着根伯笑呵呵地走出去了,便回过头向着秦承煜奇怪地说道:“这位老人家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秦承煜坐在病床上,却摇头道:“我可不知道。”然而他却还是忍不住要笑一笑,贺兰走上前来坐下,道:“你今天好些了吧?”

    秦承煜道:“我早就好多了,根伯非说再看看,耽误了这些日子,学校里的主任也一定要想,刚聘了个老师,没成想一转眼就变成病人住院了,还要平白地支付我薪水,只怕现在正想着要怎样把我辞退呢。”

    贺兰道:“若是他把你辞退了,我就给你介绍别家学校,说不定拿的薪水还高些,反正包在我身上好了。”秦承煜又笑一笑,贺兰道:“你为什么要笑?”秦承煜道:“我听你说话总是情不自禁想笑。”贺兰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瞧着他道:“大概你觉得我说的话都很没有道理吧。”秦承煜心中一动,怕她误解了,忙解释道:“我决没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贺兰看他这样急,扑哧一笑“我说着玩的,你倒和一个人一样,总是喜欢把我的玩笑话当真。”她见水果盘子里摆放着几颗梨,便先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手,静静地坐在那里给他削梨。

    他看着那果皮从她洁白的手指间一圈圈地落下来,那正是秋日的一个下午,窗外是一棵高大的红枫,她逆着金色的光线,这样花容月貌地坐在他的身旁,为他削一只梨,他总觉得像是梦一样,然而他只盼着,这梦越长久越好。

    她因为很聚精会神地削梨,竟是完整地把一颗梨的梨皮都削下来,中间没有断掉,削好了又拎着蒂子,向他显摆着洁白的梨果,有点小得意,道:“看我厉害吧?”他笑着点头,却道:“我不吃梨。”

    她怔了一怔,道:“我都削好了,你又不吃了?”

    秦承煜道:“要么就全给我吃,你不要吃了。”贺兰笑道:“你这不仅仅是不劳而获,竟还是要全盘拿走呢,我一路赶过来,口都渴死了。”恰巧那病室的门就开了,是根伯端了才泡好的茶进来,秦承煜便从贺兰的手里拿过那一颗梨,笑道:“你若是口渴,那边有茶水给你喝。”

    贺兰只好到桌边去喝茶,根伯又退了出去,贺兰道:“秦大哥,我姨妈让我好好谢谢你呢,等你伤好了,她邀请你到家里吃饭。”她那一声“秦大哥”本就是极自然的一声,却让秦承煜一怔,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在这样平常的时光里,从秦先生到秦大哥,可见他竟是可以在她的心里有一些地位的了,他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欢畅,竟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贺兰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便看了他一眼,那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他方才回过神来,忙笑道:“好,那我一定去。”贺兰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腮,那桌上放着他的一些书,她随便地翻了几页,见都是一些建筑类的资料书本,便道:“总是看这些书多没意思。”

    秦承煜笑道:“我手里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书。”

    贺兰道:“我家里倒有很多外国小说呢,都是我姨妈给我买来的,明天我给你拿几本过来。”秦承煜便微微一笑,道:“那简直再好不过了。”他面容清俊,温润如玉,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透出的,都是极温暖的味道。

    贺兰因为闲着无聊,又不好意思来了就走,便随意地翻了翻秦承煜平常看的资料,看到那书页旁边又有他作的笔记,由衷地赞叹道:“你写的钢笔字真好看,比我们先生写的还要好呢。”

    秦承煜从病床上起来,走到桌边,看她无聊地拿着自己的钢笔在本子上胡乱地写了些字,便笑一笑,将钢笔拿过来,在本子上掀开新的一页,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了“贺”他的手指修长,所以连握笔的手势都是很赏心悦目的,写完又朝着贺兰笑道:“你写几个字出来我看看。”

    贺兰笑道:“我写了你可不要笑话我。”

    她握着毛笔,随手写了一个字“高”字,秦承煜看了看,笑道:“你写起字来倒喜欢耍些花头,明明可以一撇到底的,干什么非要停笔的时候还要向上勾一下?”

    贺兰略偏着头,用手中握的钢笔轻轻地点了点凝雪般的脸腮,专注地看着那几个字,莞尔一笑道:“我习惯这样了。”

    秦承煜便道:“画蛇添足,反为不美。”他又写了几个字,贺兰照着写,写到最后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要往上勾一下,简直是积习难改,秦承煜看着她写到最后,情不自禁地伸过手来扣住了她的手背,用了些力气,迫使她的笔锋一顿,贺兰的手却忽地一划,那钢笔在白纸上留下好长一条痕迹。

    她把钢笔放下,站起身来朝着秦承煜笑道:“秦大哥,我不写了,我这样笨手笨脚的,你别笑话我。”

    秦承煜的心怦怦直跳,贺兰却依然从容大方地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明天带几本小说给你。”秦承煜看她这样化解了尴尬,便点点头,又道:“我送你出去,正好也出去透透新鲜空气。”

    贺兰笑道:“那也行。”二人一起出了病室,一路上就有几个女看护走过来,向秦承煜笑着,点头道:“秦先生。”然而都是装作若无其事却又很犀利地瞥一眼贺兰,看得贺兰很不舒服。

    待走出了医院,站在人来人往的台阶上,那台阶旁边有一棵很高大的梧桐树,正值深秋,落了一地的黄叶,正有一名老工人弓着腰扫叶子,很快扫干净了一大片。贺兰忍着笑看着自己的鞋尖,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看来你在这个医院住了几天,倒是极受欢迎的。”

    秦承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慌道:“你别误会。”贺兰终于扑哧一笑,朝着医院里面指了指,道:“我可没误会,不过里面误会的人可多了去了。”秦承煜忙道:“她们误会倒也没什么。”贺兰却已经下了台阶,朝承煜摆摆手,转身走了。

    那扫干净落叶的老工人早就蹒跚着走了,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地,地面上又积了一层厚厚的黄叶,原来他竟在这个地方,站了那样久的时间。根伯一路找寻过来,果然就看到秦承煜站在医院大门外的台阶上,便赶紧上前道:“少爷,少爷,二少爷来了。”根伯这样叫了数声,秦承煜恍惚地“嗯”了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怔道:“谁来了?”

    根伯道:“是二少爷。”

    秦承煜便道:“他怎么来了?难道又惹了父亲大怒,跑到邯平来避风头?”

    根伯笑道:“前几次是,但这次可不是,二少爷说是来找人的,具体我也没问清楚,他也不说,这会儿正在病房里等着你呢。”秦承煜便转身往病房走,走了几步,却又站住了,笑道:“贺兰说她要带几本小说给我,这表示她明天还会来,是吧?”

    根伯忙道:“贺兰小姐明天一定会来的。”

    秦承煜回过头,默默地凝望着她离开的那条小道,清俊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片温柔的笑意,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里似乎还握着她的手,温软的滑腻还清晰地残存着,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被那样的感觉熨帖着,整颗心都好似瞬间融化了一般。

    脉脉两情,自在娇莺

    邯平很著名的一处园子,便是“阁老园”是前明一位告老还乡的阁老住过的,园子里的布置,大都是古香古色的风格,飞阁楼台,鳞次栉比,繁花锦簇的花园里种植着高大的松柏杨柳,小池塘里是挤挤挨挨的锦鲤,张着嘴浮在水面上吐着一个接一个的泡泡。

    汤敬业带着人走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贺兰的笑声“这只最好看了,不过这只叫得最好听。”他走过去,就见空地里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鸟笼子,里面装了许多五彩斑斓的金丝雀和红嘴绿鹦哥。贺兰伸出手指透过网格子去逗那些鸟儿,脸上有着既兴奋又小心的神色,高仲祺原本只是站在一旁微笑着看她逗鸟儿,见她那样全神贯注,却忽地开口道:“小心它啄你。”

    贺兰吓得赶紧把手一缩,回头看高仲祺那脸上的笑容却更浓厚了,当即道:“你这人真讨厌,故意吓唬我。”他笑一笑,扬了下手,便有侍从官送来了竹签,高仲祺用竹签盛了几粒谷粟,贺兰见有了新玩法,哪里还按捺得住,抢着他手里的竹签,连声道:“让我来喂,让我来喂。”

    高仲祺便把竹签递给了贺兰,贺兰笑盈盈地将竹签伸到笼子里,那些鸟儿扑腾着翅膀来啄食,贺兰喂得聚精会神,又道:“再拿一些谷粟来。”就有一个侍从官去办了,汤敬业走过来,站在高仲祺的身边,低声道:“参谋长,邯江帮的万师爷到了,正等在会客厅里。”

    高仲祺应了一声,又望了逗鸟的贺兰一眼,笑道:“我去办些事情,你要小心点,被它啄一下可够你受的。”贺兰正玩得开心,连目光都舍不得转移一下,道:“嗯,我知道了,你真啰嗦。”

    高仲祺笑一笑,才转过身来往外走,带着汤敬业往草木葱翠的船厅去,就见船厅里花繁叶茂,绿茵铺地,月亮门外站着两个哨兵,见高仲祺与汤敬业走过,迅速地行了举枪礼,面容肃然。高仲祺一直走过了船厅,这才淡淡地开口道:“秦承煜这阵子还做什么了?”

    汤敬业何等机灵,当即心领神会,笑道:“这位大公子除了不知好歹招惹贺兰小姐之外,还真没干什么让咱们不放心的事儿,不过我倒没想到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竟还能来一个英雄救美。”

    高仲祺又道:“姓蔡的你去处理,别弄不干净。”汤敬业咧嘴一笑“成了,没问题,我办事大哥你放心。”

    高仲祺略略点点头,前面就到了会客厅,会客厅外站着几名侍从官,都是高仲祺手底下的亲信,见高仲祺一行人走过来,便拉开了会客室的门,高仲祺领着汤敬业等几名侍从官走进去,坐在里面的邯江帮万师爷已经站起来,拱拱手笑道:“参谋长,我这样匆忙地前来,叨扰了。”

    高仲祺走到一张交椅上坐下,道:“说吧,又查到了什么?”

    万师爷便郑重其事地从袖筒里拿出一张照片来,双手捧到了高仲祺的面前,高仲祺接过相片,看了一眼,照片里的那个女人眉眼上竟是有些熟悉感,便道:“这是什么人?”

    万师爷便笑道:“高参谋长果真是个君子,想来平日里都是一心扑在公务上,竟连邯平第一交际花都不认识,这位太太姓梅,在社交界里可是一等一的人物,无论是政界还是金融界都要买她几分薄面,就连薛督军”

    高仲祺心中一沉,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将照片扔到桌面上,淡淡道:“我知道她是谁了,她与我请你们查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万师爷道:“我们查清楚了,就是这位梅太太养着金士诚。”

    他那话才落,就听“啪”的一声,原来是高仲祺正在拿桌上的茶盏,竟一手把一碗茶碰翻了,茶水流了半个桌面,高仲祺把手收回来,他那手上还有些水珠,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的弧度,就连眉宇间也透出尖锐的寒意“万师爷,你若是查不出来,我不怪你,但你若是敢为了几个钱来诓骗我,我要了你的命!”

    万师爷万万没有想到高仲祺居然会发怒,忙辩解道:“咱们邯江帮还指望着参谋长照顾着给一口饭吃,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决不敢诓骗参谋长。”

    侍从官拿了手帕过来,高仲祺接过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又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窗前,把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你告诉我,这样一个风月场上的奢靡人物,见惯了多少达官显贵,怎么会甘心去养金士诚那样一个一文不值的大烟鬼?”

    万师爷见高仲祺只是不信,便一五一十地道:“一开始我们也不信,但咱们邯江帮也算是邯平的地头蛇,私底下那些个龌龊的事情咱们是再清楚不过了,金士诚如今不过是半个废人,参谋长您一句话,今儿晚上咱们就能提了金士诚的人头来见你,但咱们也知道,参谋长要的不是这个。”

    他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没一句在正题上,看高仲祺脸上的神色已经是不善了,忙直截了当地道:“我们抓了梅太太手底下一个最得意的丫鬟,这会儿已经审问得清清楚楚了。”

    高仲祺却不发一言,那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紧,汤敬业只是站在一旁把玩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时不时地晃入万师爷的眼帘里,万师爷只觉得后脊背生寒,不得不补上一句“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事儿与梅太太脱不了干系!”

    万师爷如此斩钉截铁,想必已然有了完全的把握,绝对不会错了。

    他还是没说话。

    站在三楼往下看,整个阁老园都尽收眼底,古井旁种植的是两棵高大的金桂和结子的石榴,浓荫蔽天,白粉墙的一侧,三百年树龄的古木银杏依然繁茂,扇形的叶子密密麻麻的,甚至遮盖了墙上的槟榔眼。

    她就站在花园子里,拿着竹签子喂笼子里的那些五颜六色的鸟儿,玩得兴高采烈,他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她,心却七上八下起来,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攥着,让他喘不过一口气来。

    他突然觉得心底里莫名地升腾起了一股寒浸浸的凉意,一点点地渗透到了他的全身。

    就见暮色苍茫,一轮红日,早就沉到了远处一列平山下面去,又有归巢的鸟雀,扑扇着翅膀在半空中飞过,依稀传来两声寂寞的鸣叫,园子里开了电灯,把落在地上的石榴果照得清清楚楚。

    高仲祺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就见贺兰坐在船厅的石桌前,很无聊地玩着两个石榴果,他走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她脸上露出了很寂寞的神情,然而站在船厅外的两名侍从官见他走过来“啪”地一个敬礼,这声音反而惊动了她,她回过头来,看到了他,嘴角立即就扬了起来,露出很柔软欢快的笑容,清脆地喊道:“仲祺。”

    高仲祺觉得心里仿佛是过电一般,猛然一荡,柔软得几乎没有了跳动的力量,刹那间涌起一种深厚的怜惜来,她已经噔噔噔地跑过来,扬着头冲他笑道:“你不是说只离开一会儿么?谁让你去了一天,我等都等累了。”

    高仲祺笑道:“我这边事情太多,刚处理完,你吃晚饭了吗?”贺兰点点头,道:“我吃过了。”她略一偏头,又道:“我知道你忙,我想反正我就在这儿等你,等你回来了,一下子就找到我了,一点都不费工夫。”

    高仲祺便望着她笑一笑,低声道:“很好,很贤惠。”

    贺兰把脸一红,转过身去,伸手去扒拉自己刚才玩的那两个石榴果,高仲祺随手从身后的侍从官手里拿过一个精致的糖盒,放到贺兰的面前,微笑道:“专门从八埠口给你带回来的。”

    贺兰打开一看,那竟是一盒子麦芽麻糖,各种味道的都有,最多的当然是麦芽糯米麻糖,贺兰惊喜地“呀”了一声,道:“这样多,我可以吃很久了。”高仲祺笑道:“不要把牙齿都吃掉了。”

    贺兰不服气地道:“老婆婆才掉牙齿呢。”

    高仲祺笑道:“那我做老公公,跟着你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他那话音才落,嘴里就是一甜,原来是贺兰拿了一块麦芽糯米糖塞到了他的嘴里,她红着脸嗔道:“不许乱说话,都让人听见了,丢死人啦。”

    那几名侍从官早就识相地退到了船厅外面去,贺兰望着他笑道:“我今天听许副官说,你的枪法很好,是吗?”

    高仲祺走过来与她一起坐到石桌前,笑道:“你想干什么?”

    贺兰便扯了他的手臂,央求道:“你教我开枪,好不好?”高仲祺笑道:“女孩子家不用学这个。”贺兰见他如此说,便不服气地道:“谁说女孩子不能学,教一下又不会多难为你,这样小气。”

    她不高兴地把脸转向一边,高仲祺叫了她几声,她也嘟着嘴不说话,连糖也不吃了,高仲祺无奈地一笑,伸手将她转过去的面孔慢慢地转到自己面前来,含笑的目光直直地映到了她的眼瞳里“教你也可以,总要有点拜师礼吧。”

    贺兰道:“你想要什么拜师礼?”

    高仲祺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来,将香烟在烟盒的珐琅面上敲了敲,随手把洋火匣子扔到了贺兰的手边,笑道:“给我点根烟。”贺兰粲然一笑,讨价还价地道:“点一根烟,你就得让我打一枪。”高仲祺微笑道:“行。”

    贺兰便很开心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火柴梗子来,在磷面上划燃了,高仲祺咬着香烟,凑过来就她手里的一点火光,贺兰却将手往旁边一扬,晃了他一下,嘴上还来了一句“哎哟”他抬眸看她,她却调皮得意地笑起来了,眸子里闪烁的波光如星星点点的碎金。

    他笑道:“你不想学枪了?”贺兰笑逐颜开,清脆地道:“就是逗你一下嘛,谁让你把我丢在这里整整一天呢,这回扯平了,我再重新给你划一根。”她果然又划了一根,这回老老实实地送到了高仲祺的面前来,高仲祺微笑着望着她,忽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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