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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安慰自己,大可不必为之操心。他又舒服地船了下来,海上略有小浪,小艇起伏,很容易催人入眠,尤其是随着太阳的隐没,凉风阵阵,吹拂着全身,更令人生出了一股懒洋洋的感觉。

    在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时,原振侠的眼皮渐渐沉重,天际的第一颗星开始闪烁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醒来时,极目望去,只是一片白茫茫,又是一个浓雾之夜,他呼着气,甚至可以看到整团的浓影,在他面前飘开去。

    原振侠懒得动,因为根本没有事情可做,他设想,其余的人,在浓雾之中,多半也开始感到这种守株待兔式的方法,实在是太笨了一些!

    不过,自己和他们的目的,多少有点不同,自己是为了海棠而来的,海棠会遇到什么意外?意外已经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

    原振侠正在这样想着,突然,他看到前面,浓雾之中,像是有几点火星在闪耀,因为雾实在太浓,所以根本看不真切,但是随着火星闪耀,有一下“砰”的声响,隐隐传了过来。

    原振侠立时坐直了身子:有人在发信号枪。

    是不是有人在求救?

    他抿着唇,迅速转着念,同时,拿起了桨,向刚才有火星闪耀的方向,他估计约有五百公尺的距离,用力划了过去。

    那时,他还无法知道是什么人、由于什么目的在发射信号枪,可是,由于海上漂流,实在太使人寂寞了,就算他知道,却是林文义误射了信号枪也好,他一样会划近去看看的。

    小艇无声地冲破浓雾,每一下划桨的动作,都令得浓雾团团地打转,在划出了两三百公尺之后,原振侠大叫了起来:“前面是谁?”

    在他问了几声之后,他听到了一阵“砰砰”声,传了过来,那像是有人在敲打什么而发出来的声响,可以判断出距离已经不太远了,原振侠再用力向前划划着。

    在他正奇怪对方为什么不用语言来回答自己之际,他看到自己的救生艇,正在迅速撞向另一艘救生艇,他忙用桨抵上去,那一艘艇上的人,也伸出船桨来抵住,令得两艘艇不至于相撞。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叫了起来:“海棠!”

    在那另一艘救生艇上的,正是海棠!

    这时,两人的距离极近,原振侠看到海棠的神情十分憔悴,但是在看到了他之后,眼睛在浓雾之后,却像是闪耀的精灵一样,喷射着喜悦的光芒,她口唇掀动着,声音十分嘶哑:“水!水!”

    原振侠“啊”的一声,立时取过一罐水,抛了过去,海棠接住,拉开了罐盖,贪婪地喝着水,原振侠这时,自然也明白黄娟所做的“手脚”是什么了,在海棠的那艘救生艇上,没有食水!

    算来已将近三十小时,而且,有整整一个白天!海棠在完全没有食水的情况下,自然吃了点苦头。

    原振侠一面把两艘艇系在一起,一面不由自主,发出了一阵咒骂声来。海棠喝了大半罐水之后,才喘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听来十分嘶哑:“还算好,她要是在艇上装一个定时炸弹,那我早已成了鱼的食物了!”

    她一面说,一面俯过身来,原振侠忙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过来坐坐!”

    海棠甜甜地笑着:“好啊,你怎么也来了?真是想不到!”

    原振侠用力一拉,海棠身形轻盈地跃了过来,原振侠的小艇,幌动了一下,海棠就势跌向原振侠的怀中,原振侠双臂一紧,正把她柔软纤细的身子拥住之际,陡然之间,海棠的那艘求生艇,发生了爆炸!

    那实在是意料之外到了极点的变故,以致令原振侠和海棠这样,惯于经历变故的人,在刹那之间,也完全无从作出及时的反应。

    爆炸其实并不猛烈,但也足以令得海棠的小艇破裂,而原振侠刚才是把两艇小艇系在一起的,自然也受到了波及,在一艘小艇炸裂的同时,另一艘小艇的一边,也破裂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由爆炸而产生的浪头,立时涌了进来。原振侠和海棠两人,在开始的几秒钟之内,被爆炸所造成的气浪,迫得连气也喘不过来,眼前也变得什么都看不见,而等他们定过神来之后,一艘小艇不见踪影,他们存身的那一艘,也有一半进了海水之中,他们两人不禁十分惊惶。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海棠尖叫着:“快抢救必需品!”

    原振侠一伸手,抓住了两件救生衣,海棠挣扎着,扑向前,抓住了一只帆布袋,也中知袋里有些什么,小艇开始打转,旋转的力量相当大,不但艇身在向下沉,还有可能把他们也扯沉下去。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向前划着,游了开去,在游开去时,原振侠再一伸手,总算抓到了一块板子,之后不到一分钟,两艘小艇都无影无踪,只有一些碎片,在海面上漂着,也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原振侠和海棠,都伸手抓了那块板子,一时之间,两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振侠在喘了几口气,吐出了口中咸得发苦的海水之后,哑着声问:“天!发生了什么事?”

    海棠的喉际发出“格格”声,湿发贴在她的脸上,使她看来狼狈之极,她不住摇着头,显然不论她曾受过多么严格的应付突变的训练,可是这时,她还未曾从惊悸之中,定过神来。

    原振侠反倒比她镇定,他不明白何以海棠的救生艇会突然发生了爆炸。而且,竟恰好连累了他的艇只,以致两个人都落到了海中!

    接着,并不是由于全身浸在海水之中,原振侠开始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躺在救生艇上,有充足的水和食物,在海上漂流,但这时,只靠两件救生衣和一块板子在海上漂流,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前者,可以悠哉游哉,当作是在海上的渡假,而现在,却是每分每秒,都要和死神搏斗了!

    他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抹,海水的那种咸苦的感觉,像是正在由他本身每一个毛孔之中钻进去,再也抹不掉,他望向海棠,海棠在这时,总算也镇定了下来,她想说什么而没有出声,一脸疑惑的神情之中,又带着惊骇和抱歉。原振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不长太糟,比起落在新几内亚腹地的山中,不会差太远。”

    海棠居然也笑了起来:“有幸两次都和你一起,真是高兴”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要不要看看,我们现在拥有什么?我有两件救生衣!”

    海棠道:“我有一个帆布袋,不知里面是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打开袋子来,对那袋子寄予无限希望。

    两人向那帆布袋中一看,都不禁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来,人真是十分容易满足的,他们看到布袋只是大约二十罐食水时,真正由衷发出欢呼声!

    在他们这样的处境之下,真没有什么再比食水再宝贵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都套上了救生衣,而且把那袋子,固定在救生衣上,又把两人身上的救生衣,系在一起,原振侠在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和海棠互望着:“若是这样一直到生命结束,倒也浪漫得很!”

    海棠的眼中,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可是却立时又黯然,眼中也像是蒙上了一重浓雾一样,黯然道:“有什么用呢?只不过系住了我的身体,系不住我们的灵魂。”

    原振侠不知如何回答间,她又道:“连身体也是系不住的,若是死了,鱼还会把我们吃掉,我们的骨头,会一根根散开来,连自己的骨骸尚且不能保持完整,何来系在一起的浪漫!”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异常干涩:“你为什么非将不美丽的一面说出来不可?而且,说得那么清楚!”

    海棠干笑了一声:“不说,还不是一样会有那种事发生,何必自欺欺人?”

    原振侠喃喃地:“保留一定美丽的想像,总是好的!”

    海棠没有再说什么,自然是由于他们如今这样的处境,绝不适宜争辩任何问题之故。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这是他和海棠、和黄娟之间最大的差别!他喜欢沉醉在美丽的想像之中,有意地去逃避一些现实,但是黄娟和海棠,却极度正视现实,对现实不存丝毫幻想!

    这种不同的情形,实在很难分出谁是谁非来,无非是因为性格的不同,因此观点互异而已。

    海面仍然相当平静,浓雾在海面上滚来滚去,他们可以察觉到,正顺着海流,在面前飘着,他们都希望,能遇上别的救生艇,或者是黄娟的货船,甚至是别的船只,最好不要等到白天,因为在白天,在猛烈的阳光下,全身泡在海水中,是十分难受的煎熬,更不必说可能遇随时出没的鲨鱼了!

    他们一起扶住了那板子,靠在一起,海棠侧头,靠着原振侠的肩,神情相当平静,两人都不说话,一直到浓雾渐渐消散,天际出现了曙光,海棠才叹了一声:“我反倒感到十分平静,比起不住地担心完不成任务,要受到惩罚来反倒更平静些!”

    海棠的话,说得又真挚又伤感,因此可知她平时的日子,是过得如何提心吊胆,惊心动魄,真不知她是怎么在抵受的!原振侠心中一阵难过,用头在海棠的头上抵着,转动着,表示着他心中的同情,又低声道:“可怜的小海棠!”

    海棠吁着气:“有你可怜,就不算可怜!”

    原振侠舐着唇,拉开了一罐食口,两人轮流小口地喝着,朝阳就在这时,驱散浓雾,缓缓地升了起来。

    海上日出的景色很壮丽,但别对全身浸在海水中,生死难卜的人形容,因为他们所想到的只是太阳升起之后,他们所要受的苦楚!

    他们需要以惊人的体力和意志力,才能克服身处的困难,而更能令人意志力崩溃的是,他们全然不知道,噩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他们互望着,互相以眼神鼓励着对方,当朝阳渐渐升起时,他们又用额互相抵着,尽可能避免日光直接射向脸上。可是,日光实在太猛烈了,到了中午,他们的脸上、头上,都已受到了灼伤,红肿的伤处,又无可避免地要和海水接触,那又带来了一阵阵的剧痛。

    他们都咬紧牙关抵受着,双手紧握着,太阳像是固定了留在他们头顶一样,好不容易等到日头略为偏西一点,他们的口唇,都已经裂了开来。血点从裂开的部分,一点一点泌出来。

    在又消耗了一罐食水之后,海棠突然勾住了原振侠的颈,四片裂开的唇碰在一起,有刺心的疼痛,有海水的咸苦,也有鱼的腥味,这样的热吻,世上能享受到的男女,只怕为数绝少。

    海棠在喘着气,挣扎着说:“我还是宁愿现在这样!”原振侠叹了好几下,心中想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脱离那种非人生活?”

    可是,他却只是在心中想着,并没有讲出来。

    因为他知道,海棠就算下定决心,要改变她的生活,她所属的组织,也决不会允许她那样做!而她所属的那个组织,是几乎无可抗拒的庞大势力!海棠的一生,注定了是悲剧!

    悲剧的程度之深,到了这时生死难卜的海上漂流,对她来说,竟然当了是一种享受,一种心情上远较生活安宁的享受!

    好不容易,通红的夕阳,慢慢地隐没,海面上金光闪耀。

    天色正迅速地黑了下来,就在这时,雾还未生,晚霞变成深紫色时,他们看到了一艘船!

    毫无疑问,那是一艘船。

    离他们还相当远,可是他们都可以看到船身和船桅,那是一艘帆船,可是没有支着帆,可能是一艘机帆船。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可是他立时意识到,叫喊是没有用的,他开始用力挥着手,希望在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那艘帆船上的人,可以发现他们。

    他们飘出的方向,看来是正在接近那艘帆船,可是帆船像是未曾发现他们,天色迅速黑了下来,雾并不浓,但是帆船已经看不清楚了。

    原振侠陡然之间,发现了一件事,他失声道:“那船上一点灯光也没有!”

    海棠的声音极度干涩:“是,我早就注意到了,那是一艘——”

    原振侠叫了起来:“难民船!”

    那是一艘难民船!

    他们希望船上的人能救他们,但船上的人,也正希望别人能救他们。

    原振侠急速地喘着气:“不论怎样,他们的处境,总比我们好些!”

    难民船上的情形再坏,自然比他们的情形好得多了。在不到廿四小时的漂流中,他们不但头脸上全是灼伤,而且手和手臂,都已被海水浸个发白,再过几个时,盐份侵入皮肤更多,就会浮肿,再多些时候,体内就会严重脱水

    情况越来越严重,而身在船上,至少却可以避免海水的泡浸!

    原振侠沉声:“不管是什么船,我们要接近它!”

    海棠咬着牙,点头表示同意,原振侠先举起手臂来,用力划进了水中,海棠也同样划着,一起向着那帆船出现的方向划去。

    他们无法知道划了多久,只是觉得到后来,手臂每划动一下,所需要支出的力量,简直要令得他们在咬紧牙关之后,全身还是像要散开一样。

    但终于,在薄雾和黑暗之中,他们看到了那幽灵一样浮在海面的帆船;而且,渐渐在接近它,一直到可以看到船上的人——那些看来一动也不动的形体,自然是人,可是却了无生气,叫他们怀疑,那是不是人!

    等到距离更近时,原振侠又很自然地叫了起来,这时才看到,船上有几个人影,动了一下。

    船上的那些人,动作缓慢之极,好一会,才来到船舷上,向他们望来。

    原振侠停止了呼叫,船上那些人,也没有什么虽的动作,只是看着他们。原振侠和海棠再用力划了几十下,伸手可以碰到船身,他们抓住了自船舷边上悬下来的一些绳索,向船上攀去。

    等到他们翻过了船舷,看清了船上的情形之际,他们就像是突然之间,由海水之中,浸进了冰水中一样,甚至禁不住发起颤来!

    船上至少有五十多个人,可是还有活动能力的人,不超过十个,全是年轻的男性,而他们的行动,也慢得比电影中的慢镜头更慢,而且,毫无例外地,每个人的头脸上,都有着白白的一层盐花,那层颜色暧味奇诡之极的盐花,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映得那些人的口唇,呈纵裂的死灰,连眼珠也是呆滞的灰白色。

    他们在行动之际,并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连眼珠都不转动,那几个,算是正向他们望来的人,脸上的表情,全都怪异莫名。而另一些老老少少和女人,一动不动地躺着或蹲着,看起来就和死人无异!

    刹那之间,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有自己置身于地狱之船的感觉,仿佛这艘帆船,是承载着一群半死不活的人驶向地狱的或者说,是承载着一群才从地狱出来的冤魂,还未曾苏醒过来,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人间。

    船上没有哀哭,没有号叫,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呻吟,可是那种濒临死亡的悲惨,那种极度的绝望,却像是无数支又冷又利的箭一样,从四方八面攒射着,使人不寒而栗,把不住发抖。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在第一眼就可以发现船上的所有人,都因为严重的脱水而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其中有几个人可能早已死了,只是由于大多数人都在静止不动的状态之中,所以连死活都难以分得清楚。

    在眼见这样可怖的情形之下,原振侠陡然之间,感到了极度的口渴——那并不是他生理上需要水,而是他心理上需要水!

    他们有一背包的食水,大约还有近二十罐,原振侠自然而然取出一罐来,打开,可是他还未曾把罐头凑向唇边,船上所有死灰的眼珠,凡是还能转动的,突然都一起转动着,充满死亡诡异的眼光,一起向他望了过来,那令得原振侠陡然之间,动作僵硬,竟然不知如何才好!那十来个还能行动的人,都一起叫了起来。

    那些人的叫声,嘶哑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而许多由于严重缺水,干瘪了的、布满了盐花的手,都向他伸了过来,原振侠在很久之后,还常梦见这种情景,他告诉人,当时,真的以为会给那些干枯的手,直推进地狱的尽头去!

    那些人不但挥舞着手臂,而且还向原振侠移近,幸而他们的动作依然十分缓慢,使原振侠有镇定一下的时间,而海棠在这时,也以十分清楚的声音道:“我们有一点水,每人可以分到几口,不要争!”

    那些在移动的人,都停了下来,望向他们的死灰的眼睛,又定了下来,原振侠那时,也不再考虑水分完了之后会怎么样,他和海棠,用极快的动作,把食水取出来,尽可能平均地分给那些人,每个人分到的水,不会多过两百cc,但是在极度的干渴之中,这些水,却可以使生命延续下去。

    那一些分量的水,会使人已麻木了的口渴之感,更汹涌,而且,渴得简直要撕心裂肺,所以有几个看来身子比较壮健的人,在喝了自己的那一份之后,还想去抢夺别人的,原振侠和海棠两人,眼明手快,把想去抢他人食水的,全都打开去。

    等到原振侠和海棠表示食水已分送完毕之后,所有原来不动的人,又维持着原来的姿式不动,另外几个人,眼望着原振侠,口唇翕张着,可是却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来。

    原振侠也没有多问他们什么,因为就算问了,所得到的回答,一定也是一个标准的难民故事:海上漂流,粮尽水绝,只是在等死了,目的地在何处,何时可以到达,船上的人,没有一个知道!

    仅仅为了自由,仅仅为了逃避一个暴虐的政权,人竟然可以付出那么高的代价!

    原振侠望着那些人发呆,海棠轻轻地碰了原振侠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在船尾的一角,坐了下来。海水十分平静,船也在缓缓漂动。他们坐了下来之后,海棠才低声道:“我们情形好像更糟!”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们现在,不必泡浸在海水之中,可是,本来可以维持他们两人至少十天的食水,却全部分光了。

    如今的处境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实在难说得很!原振侠沉声:“能不能弄出一些求救的信号?应该有人在附近的!”

    原振侠心目中“有人在附近”指的是另外几艘救生艇,甚至是那艘货船,如果能发出求救信号,使他们看到,那自然是获救之道。

    海棠听了之后,想了一想,没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向原振侠靠了一靠,低声道:“要是没有人来救,倒也平静得很!”

    原振侠苦笑起来:“生死线上的挣扎,比你日常的生活还要平静?”

    海棠没有回答,她缓缓地掠开了贴在脸上的湿发,俏脸之上,一片迷惘,眼神更是惘然和布满了雾一样——是的,这时,海面之上,又迅速地有浓雾在展布,原振侠先是注意到了海棠双眼中的迷惘,才注意到了海面上的雾,越来越浓。

    他有点情不自禁,陡然在海棠还润湿的唇上,吻了一下,同时心头一震,那片美丽诱人的口唇,不要四十八小时,就会因为缺水而干裂,殷红变成灰白,润湿变成干枯,弹性变成开裂,毫无例外,生命渐渐远去,最后,接管一切的,便是死亡!

    海棠也突然激动起来,紧搂住原振侠,两人身上的衣服全是湿的,当身体贴得紧密时,互相之间可以感到对方的体温。

    他们不知拥抱了多久,实在是十分奇怪,在这段时间中,他们甚至都没有去想,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只是全心全意在享受着两人间的相拥。

    等到他们又对外界的一切有了感觉时,雾更浓了。在一团团浓雾中,船上那些不动的人,看起来更如幽灵——比真正的幽灵更可怕,因为他们毕竟还是活人!

    原振侠和海棠一定是同时想到了那一点的,因为他们两人,同时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来!

    他们互望了一眼,知道大家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在如今这样的情景下,应该是“拯救女神”出现的时刻。在被救的难民的叙述中,都是在绝境中的浓雾里,拯救女神突然出现,那么,现在,她是不是会出现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不由自主,精神一振,互相握着手,怀着满膛希望,等待着。

    海面上极静,船上也极静,浓雾似乎能起着掩盖声音的作用,船上偶然有一两下呻吟声发出来,人到了真正绝望时,是连呻吟声都懒得发出来的。

    像他们那样的等待,可以说是最难抵受的一种无望的等待!

    拯救女神可能会出现,但是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出现!不错,她曾出现过,也救过不少人,但是她所救的人,和成千上万在海上漂流的难民人数相比较,只占了极少数!

    极少数的幸运者能蒙她所救,更多的不幸者从此消失在汪洋大海之中,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结局。

    在这种情形下,她来拯救这艘船上的难民的或然率是多少?

    不多久之后,原振侠和海棠,就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眼中兴奋的神情已减退,海棠忽然低声道:“如果她有能力利用自己脑部的活动,使人脑的能力进入电脑,操纵电脑,那么,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能力接收他人脑部活动时所发出的能量?”

    海棠的话,听来是无头无脑的,可是原振侠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断地想,要她来救我们,她有可能收到我们脑部活动发出的信息?”

    海棠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振侠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当海棠用讶异的神情望向他的时候,他道:“船上所有人,都在想着有人来救他们,如果她有这能力,就一定会出现。我们如果想她来,她只怕反而不出现了,因为从她出现的情形来看,她似乎并不想公开露面,不想成为成为被采访和被研究的对象!”

    海棠同意了原振侠的看法,叹了一声:“她在逃避什么呢?”

    原振侠把海棠拉向自己的怀中,他们两人,竟同时向对方问出了一句话:“你又在逃避什么?”

    两人在话一出口之后,一起苦笑了起来。每一个人都会逃避些什么,可是究竟为什么要逃避,逃避的是什么,只怕当事人的心中也一片惘然,说不出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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