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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Www。QΒ5.coM

    好一会,叫天王那边和铁手这边的人都没作声。

    只剩下两种声音:

    那那三名跪着的人里,有两个都发出了声响。

    ——不由自由地。

    原因是。

    一个跪着,不住的叩着头。

    他的头已瘀了一大片,还夹嵌着泥块和血,但他还是不住的叩着头。

    甚至在铁手扬声说话之时,他还是好捣蒜一般叩着头,嘴里还喃喃不已的说着求饶的话。

    ——当然是向着“叫天王”。

    那个巨灵神也似的大汉。

    可是那“大汉”望也不望他一眼。

    在他眼中,这个叩头的人,仿佛不是人。——就算是人,也不过是个死人。

    略为不同于一般死人的是:这“死人”仍能发出声响。

    另一人也是跪着,但并没有叩首。

    不是他不叩头。

    而是他失去一切动作和能力。

    他全身唯一的动作就是颤抖。

    不住的颤。

    不停的抖。

    他是那么的害怕、恐惧,以致他除了哆嗦之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甚至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颤个不停。

    ——那狮脸虎目的“一线王”,就巍然坐在他身前。

    在这“老张飞”的眼里,可没有这个颤哆的人。

    他仿佛完全不当他是一个人。

    ——而且连一只狗都不如。

    三个人中,只有一人无声无息。

    那是个驼子。

    一个大鼻子、须发苍黄的驼子。

    他已上了年纪,显得很沉着、很沉凝、很沉得住,眸于里也吐露着一种深沉的悲哀。

    他完全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得有点儿哀莫大于心死似的。

    但铁手还是听得出他是有声响的。

    他的声响来自他的呼息。

    ——此人内力很好。

    ——但却受了伤。

    ——伤得不轻。

    铁手“听”出了很多东西。

    因为他肯用心去“听”。

    他有时候甚至认为,只要用心去听,不但能听出别人听不到的东西,甚至也能听出别人用眼睛也看不到的事实。

    他的耳力很好。

    那是因为他内功高。

    更重要的是;

    他肯用心听。

    譬如,他现在就分明“听”出了:

    第一、二人极为畏惧,甚是惶恐,第三人受了伤,且伤得不轻但却不怕。

    ——能够在“老张飞”这样的庞然人物前而全然无惧,那毕竟已是个人物!

    只听“叫天王”又回复了那杀气腾腾的声音:“格奶奶原,来的可都是衙里吃公门饭的伙计?”

    在铁手身后的陈风施礼答,“我是陈风尘,是这县里的班房总捕头。”

    陈风既然答了,何孤单也打亮了招了,揖道:“我是个县里刑捕参副,兼知县参政事。我叫何孤单。”

    老乌只道:“我姓乌,名干达,属追缉执达吏主事,人叫我老乌。”

    “叫天王”冷笑道:“你们来了就好!都是班房衙门里的兄弟,那就好办事了。我正要借这山头来办几个人、判几宗案子,你们来作个旁证,以免日后江湖人传我查某人光凭好恶,任意杀戮。”

    三人面面相觑,话虽听明白了,但不明白的都是查王有何用心、真正用意?

    铁手道:“判案定罪,不回衙里去升堂,按公依法执行,却来这荒山野岭仓促定谋,恐怕于理不合。”

    只听那“巨无霸”嘎声叱道:“铁游夏,你虽是名捕,但今天你也涉了案,可容不得你巧言借机脱身脱罪!”

    然后查天王向身后的荆棘林里喊了一声:“马军师,你出来给大家说说原由去!”

    有人应了一声,徐步自荆棘林里踱了出来。

    铁手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悠闲。

    ——来人从容悠然。

    铁手就知道荆棘林后有人、但他至少只能感觉到那儿有不少人,但并不能确知那里有多少人,是些什么人。

    但他绝对能肯定的是:

    那都是高手。

    就算不是高手,也是一些异常的人。

    他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判断,那是因为:

    真正的高手,就算在那儿隐伏不动,也会漫发出一股杀气,或是异于寻常的呼吸。

    甚至是没有呼吸。

    ——连像铁手这样的高手也觉察不出他呼吸(但却能察觉确实人在那儿)的人,当然是高手中高手了。

    普通人只是人。

    那并不可怕。

    因为谁也应付得来。

    高手就可怕多了。

    但铁手不怕。

    因为他也是高手。

    对付高手大可应付自如。

    不过,绝顶高手就极为可怕了。

    而世上绝对有这样的绝顶高乎:他们虽然只一个人,但却仗恃了他们的武功、智慧、运气和权术,掌握了数千百人的性命,甚至控制了全国上下子民的前程与命运,乃至影响天下万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死荣辱。

    确是有这种人。

    确然有这种事。

    ——至少,眼前的查天王就是一个!

    恐怕,现刻悠然步出的人也是一个。

    这人很白净,很注意饰自己,来到这刚水退的泥泞地,比起其他的人,他的袍裙履几近全无污渍;他下颔很尖秀,花旦样的脸,眉目和衣饰都很淡,反而显得他唇上的两撇胡子十分活跃浓烈:就像在他人中两写了一个会跳跃的“人”之毛笔字。

    铁手当然听说过这个人。

    他也曾见过他。

    这人是个极厉害的人,也是所有重大组织里都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是查叫天身边的军师:马龙。

    他不但替“一线王”出谋献计,定策决议,很多时候,他还代表了查天王出席、书面,代替“叫天王”行事、行动。

    所以铁手碰见他多于直接面对“老张飞”查叫天。

    是以,朝中奉迎他的人,郝赞他:

    “是叫天王的智囊,一线王有马军师为他行军布阵,出谋定计,是如日方中,天下可行。”

    甚至有人怀疑:

    “没有‘胡刀’马龙,‘叫天王’也不致声名大噪。”

    的确,这十几年来,“叫天王”收编了马龙之后,许多事都交给他了,他也少出现料理了。

    但却声名更壮。

    然而“风林火山”马军师的说法却是。

    “没有叫天王,焉有我马龙?”

    他甚至还对外宣称。

    “就别说我只会想鬼点子,手上功夫不行,没查天王保住我,我光凭张嘴皮子有个屁用了;就是施谋略定计策,若不是有叫天王更正纠正,我早已人翻马卧、遭人算计了,还什么军师不军师?我只是‘一线王’手上一个军兵,‘叫天王’才是我的师父!”

    他在朝中,逢人都那么说。

    在江湖上,也散布这传言。

    那时,铁手的大师兄无情听了就说:“马龙此人,深知自保之道,是行远路之人。”

    而今,铁手就在此时此际见着了这个人。

    老乌也认得这个人。

    ——他给铁手送查叫天的信,就是马龙着他交来的。

    所以他向陈风、何孤单低声说破:“他就是‘风林火山’马龙。”

    陈风毕竟是他的“上司”,何孤单也算是他半个“上级”。

    不过,就算他没说出来,陈、何二人也心知来者何人?

    ——武林中,毕竟没几个“马军师”。

    ——叫天王麾下,也没几个智囊谋士。

    马龙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陈风心里马上作了估计。

    假使叫天王是与铁手为敌,那么,铁手要应付的大敌,至少就有余乐乐、詹通通、陈贵人、李财神;这四个人每一个都不好惹,更何况四人联手?何况现在又加上了这个智计动江湖的“风林火山”马龙?

    这还不把“叫天王”本人计算在内!

    何孤单的一颗心更往下沉。

    本来,他以为就凭“叫天王”麾下的“二护法”、“两巡使”,铁手或可一拼(至少还有自己、陈风、老乌六扇门派系三人的支持)。

    但而今看来大势已去、局面甚危。

    因为连”四大天狼”也来了两人——另两人恐怕也不在远处。

    ——自己等三人要应付“四大天狼”又不易解决了,何况铁手要独并余、詹、陈、李四大高手,还外加一个足智多谋的马胡刀?

    他就知道今天准没好事。

    遇上叫天王,更没好下场。

    可是戏已开锣,演员就得上场。

    就算只得一个观众,就算只剩最后一场,就算明知是悲剧下场,戏也得演下去。

    哪怕是惨淡收场。

    有的人善于逃避。

    有的人勇于面对。

    ——逃避的结果,永远是小问题成了大问题,本来不成问题的成了无法解决的问题,并且敢制造了新的问题。

    面对问题的却没有问题。

    ——因为问题都给他克服了,哪还有问题?

    只要问题不是大得把已吞噬了,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马龙唱喏问好:“铁二神捕,别来无恙?”

    铁手回礼道:“马军师一切可好?”

    马龙直截了当:“刚才我们这几发生了一些小问题。”

    铁手问:“什么问题?”

    马龙道:“刚才这边,有人破堤坝,让洪水决浅,淹没了不少农田住户。”

    铁手道:“刚奢流肆威,我也在这山上。这场面我亲睹了。”

    马龙道:“但你后来还是离开了,是不?”

    铁手道:“是。”

    马龙仍好整以暇的问:“之后二爷到哪里去了?”

    铁手用手一指对山:“大角山上抱石寺发生火灾,我赶了过去。”

    马龙一笑,道:“我们却与二捕爷刚好相反。我们原在大角山飞来石那一带,见一文溪这边水患,立即就赶了过来。”

    铁手道:“我们却没在路上碰着。”

    马龙道:“想必二捕头是绕不文山而行,但我们却是直取杀手涧,大家因此为没碰上。”他一笑又道。

    “昨晚当真是水火交煎,大家都疲于奔命。”

    铁手楔而下舍:“却不知你们遇上的是什么问题。”

    马龙不在意地道:“小问题。”

    他用手一指那名不住叩头的汉子,道:“这人叫德步西,是这一带的飞贼。他在抱石寺起火时,大山角那一带的居民都赶上大角山救人去,他却趁火打劫,乘虚窜掠,劫了两家,遇上一家妇人高声叫贼,他一刀杀了,连襁褓中的孩子哭啼,他也一刀宰了。我们所以就赶来堵水,没及上山救火,所以就恰给叫天工发现了,就叫‘天狼刀’巴巴子料理这件事。”

    这时,站在张飞般的叫天王身边一名双眉如刀的精壮汉子开口说了话:“我把他抓来了。他还想顽抗,胁持了一个女子,我便把他制伏,废了武功,押来这里。”

    铁手明白了。

    明白了这何这飞贼德步四只有叩头的份。

    ——一个已给废掉武功的贼人,遇上叫天王,除了叩头,还能作啥?

    那“一线王”忽嘎声粗气的问:“依照律例,趁火打劫,杀伤无辜,这种人该如何处置?”

    马龙即答:“斩首示众。”

    查叫天次哼一声:“押回京、州、府、县里斩首?岂不浪费的时间人力?”

    马龙恭声道:“天王贵为御封‘代御驾亲征观察吏’,又掌有‘金紫应奉宝鉴’,大可先斩后奏,将犯人问罪了再说,不必拖延请示。”

    那贼人一听,顿时更脸无人色,又把头叩得捣蒜泥也似的,吓得三魂七魄,全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查叫天静了一静,然后他的语音又突然起了变异。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细柔、温和。

    但他却下了决杀令:

    “既然如此,就地正法!”

    话一说完,正在叩首的飞贼德步西的头正向前一叩,却血光暴现,整个头都骨碌一声,落在地上,还滚了几滚;他眼睛还是瞪着的,伪佛还惊讶着:怎么叩首时却不是贴到地面而是望到了天!

    刀不飞起。

    一闪而过。

    ——特别的是:血光现,头断落,刀光才现。

    三个程序中,反而是刀光现得最迟。

    出刀的是“天狼刀”巴巴子。

    他的刀法竟可以如此的快。

    如此的急。

    如此这般的剧烈。

    ——然而、“天狼刀”只不过是查叫天手下“四大天狼”之一。

    另外还有“天狼剑”耶耶渣,“天狼箭”陈路路,“天狼枪”回家家。

    叫天王身边真有的是:

    高手。

    人材。

    ——见到“天狼刀”巴巴子出手一刀,铁手不由得心中感叹。

    但同时也给激发了一种强烈的意志:

    斗志!

    只听马龙像祭司主持仪札般的漫声道:“好,又一个歹徒伏法了。”

    余乐乐拍手附和道:“叫天王威震天下,龙行万里,歹恶之徒,无不得其所报!”

    陈贵人赞道:“杀得好!”

    李财神笑道:“大快人心。”

    马龙却肃然道:“歹徒悍匪可不止一个,执刑正典也不止一宗。”

    他用手一指那哆嗦得像筛糠一般的汉子,叫道:

    “快手宋三,决堤泛洪之际,你在‘圆浪坳’趁机作案,劫了两户,杀了三人,好了一妇,后来给‘天狼枪’回家家逮了,以枪击伤了你,押了过来,宋理忠,这些罪行,你认是不认?”

    德步西一死,这人就抖索得特别厉害,微风徐来,还隐约闻到一股臭味,敢情是已吓出了屎尿来。

    但而今马龙一语喝破了:此人原来是“快手”宋三,不禁都暗自吃了一惊。

    原来宋三是这一带有名的飞贼,原名宋理忠,三是他的排行:“快手”是说他下手、出子、逃走、溜走之“快”。其实说他“快手”,犹不尽然,应还加上“快脚”二字。

    这人声名狼籍,丧德败行之至。原来他还有两名兄长,一齐干无本买卖。但老大宋一分赃略有不匀,就死在宋三暗枪下;宋二有个漂亮妻子,给宋老三强占了,还一刀把这二哥宰了。

    宋理忠就是这种人、这样子的人——是以武林中也戏称之为。

    “宋你终”。

    许多仁人侠士,都想逮杀这个人,但他号称“快手”,自然眼明手快,谁也逮他不着。

    设想到而今却落在“叫天王”的子里。

    ——听来他是给“天狼神枪”回家家逮获的。

    然而回家家只不过是“四天狼”的其中之一。而今他手上握着一支长枪,立在宋三身前直挺得就如一支标枪。——叫天王麾下能人,又岂止于四大天狼而已?

    难怪在查天王的眼中,这飞贼宋理忠,仿佛连人都不是了。

    这一点,与“快手”宋三几乎齐各的“快马”老乌,感受特别强烈。

    只见那“快手”宋三身子像大风中的树,又颤又摇,七艰八苦的,到头来喉头只挤出了:

    “……饶……命……”

    ——这两个字。

    叫天王冷哼道:“你认了就好。”

    宋理忠仍只一味唇颤舌哆:“……求……求……你……饶……我……狗……命……”

    叫天打了一个饱嗝,道“你罪无可恕,饶了你再去害人?来人,就地正法便了!”

    铁手这会可有了准备,忙道:“慢着。”

    只听“天狼神刀”巴巴子叱喝呼应了一声:“遵命。”

    呛然拔刀。

    铁手知道他的刀很快。

    所以他即刻拦在宋理忠身前,阻止道:“就算他恶贯满盈,也该先押至衙里验明正身,再斩未迟——”

    话示说完。

    他已止声。

    因宋三已死。

    他,胸口,插着,一支,枪。

    枪尖已没入他胸臆。

    自背部穿出。

    宋理忠已给“就地正法”了。

    出手的不是巴巴子。

    他只是幌子。

    下手的是回家家。

    他的枪尖飞脱而出,射着犯人,再一沉腕,唆地一声,银练一址,枪尖亮晃晃的和着鲜血、碎肉、心肺碴子,一起收了回去。

    他已得手。

    甚至还瞒过了铁手。

    宋理忠已不能再求饶。

    也不能再颤抖。

    他已丧命。

    铁手也停止再说下去。

    ——人已死,再说何用?

    倒是巴巴子笑了。

    他笑声就像刀子尖子在互砸相磨,尖锐利耳:

    “对不起,铁二捕头,天王说:斩首示众,那就斩首示众;天王要:就地正法、这就就地正法——不能通融。”

    铁手听了,倒抽了一口气,喃喃道:“那么,天王可不是天王了——”

    巴巴子没听清楚,但也听到了这话的意味,怒问:“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铁手反而把话撑明了说“天王看来还是像阎罗王多一些。”

    查天王嘎嘎地嚎笑了起来:“铁二捕头,你可白费心机了,他自己也认罪了。”

    铁手淡淡笑道,“他是承认有做过这样子的事,但并不是认罪。”

    叫天王咕哝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同?”

    铁手道:“当然不一样。他做的事,是该做的,并没有犯法,所以没有罪。”

    叫天王“嘿”下一声:“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

    铁手道,“要是他犯了罪,他眼里不会说这种话。”

    查叫天说道,“眼神会说话?那是什么话?”

    铁手道:“骄傲。”

    叫天王奇道:“骄傲!?”

    铁手道:“坦白说,他的眼里谁也看不起:包括你,还有我。”

    叫天王怒道:“那我叫人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铁手道:“你挖得了他的眼,挖不了他的心。”

    叫天王忿然道:“那我连心一并儿剜邮业,有啥不可以!”

    铁手道:“那他心里脑里怎么想,你可也能一并刨了?”

    叫天王道:“我杀了他,他人死了,还有想法不成?!”

    铁手断然道:“有。”

    叫天王不解:“有!?”

    铁手道:“你这样做,我们会怎么想?天下又怎么想?”

    叫天王叫道:“我管你们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谁这样想,这就杀了他!”

    “所以,”一直没有说话的驼子,用一种极其低沉的语音道,“我才要行刺这个人。”

    铁手看了他一眼。

    笑了。

    驼子用一对苍黄的眼珠子望了铁手一眼,脸上略现笑意。

    铁手问:“我就是你行弑、偷袭、伤天害理的罪状了,是不?”

    驼子道:“我要杀他,杀不着,如此而已,其他的我啥也没做过。”

    马龙咳了一声道:“暗杀朝廷大员,论罪该死。”

    铁手道:“可是叫天王还活得好好的,可不是吗?”

    那叫天王气得竟吼一声:“难道要等我给杀了才能问罪!?”

    马龙接道:“连他自己也知罪请罪了,铁二捕头,你还那么多事干啥?”

    铁手笑道:“他没说过什么话,你怎么知道他知罪了?”

    马龙道:“若不知错,他跪下干吗?”

    铁手马上纠正道:“他跪下,那是因为他双膝穴道受制,加上已受了内伤之故——他是给你的‘风之刀’还是‘林之诡’所伤的吧?”

    这一下连马龙脸上都倏然色变。

    铁手到目前为止,并未走近驼子身边,但却已能看出判他穴道受制、而且受了伤、以及是为何人所伤。

    而且都推断正确。

    他这么一说,这回连驼子脸上也和缓了起来,道:“铁二捕头,你不必为我的事冒这趟浑水的。我们素昧平生,今天你能为我说了这几句公道话,我就算下辈子投胎都会记着你这恩德的。到此为止,不必过甚,老朽谢了。”

    铁手拱手道:“洪前辈侠名义胆,威震天下,舞阳城内外方圆千里,谁人不曾沐洪爷恩泽?在下亦仰仪已久,今回这儿的事,既给铁某人遇上了,就一定会管到底、弄个明日,还个公道、这也是游夏职责所在,还请洪爷万勿介怀、推却是盼!”

    他这一说,从那驼子到马龙、陈风全为之耸然震动,连那巨灵神似的“老张飞”也为之一震。

    驼子激声道:“你……你认得我!?我……却未见过你……”

    铁手哈哈笑道:“大漠飞驼洪前辈,‘飞沙心法’,誉满天下,约隐十年,重出江湖,掌管武林四大世家中北城:舞阳城的总务之职,造福武林,主持正义,谁人不识?谁人不知?这飞沙心法,练得独特,天下间惟前辈得其神髓;惟其呼息法也十分奇特,洪爷因伤,是以不意在呼吸吐气间已运此独门心法自疗,我耳力还不算坏,大抵已听出五分,再加上洪爷外貌与江湖所传吻合,在下这才敢厚颜相认。”

    人辽几声笑,元气雄长,到此又说:“其实,我三师弟与贵城城主还很有点交情,我们既在这儿遇合上了,就容铁某尽责宁职、秉公办理,决不让塞外好汉来江南之地受半点委屈。”

    铁手说到这里,老乌等人都明白清楚了这驼了的来历:

    这人就是“大漠飞驼”洪汉,字鞋而,他原擅“孩儿刀法”,后再苦练而成“飞沙心法”,却因故遭西域魔驼后人追杀,避入中原,忍隐多年,终受武林中侠名极盛的北城舞阳城城主周白字之盛情,出任总管之职。

    周白字曾与“四大名捕”中的追命林捕头,一起力战无谓先生,苦斗无敌公子,大家惺惺相惜,生死与共,结下深厚情谊,追命对周少城主印象良佳,亦常对这二师兄铁手淡起(故事详见《亡命》一书)。

    铁手本就持正不阿,极念旧谊的人。既然周城主与三师弟有过命交情,他更加下允舞旭城中的好汉遭受冤屈。

    洪鞋而听了,不知怎的,一股暖气直涌喉头,几说不出话来:

    “四大名捕:冷血热心,铁手热血,追命救命,无情有情,真是名不虚传……可是,二捕,我已离开北城,交情也早已断了,你又何苦插手这件祸事呢!”

    铁手又作第二度哈哈大笑:“洪前辈,您才是热血汉,又何必苦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洪鞋而这才游目看看场中“情势”,混声道:“您老哥日后还得要在朝中进言、江湖闯荡、刑部任事、武林持正的,跟这查天王为敌作对,可没好处。”

    铁手第三次哈哈豪笑:“若为‘好处’才做事,我早就去当……哈哈哈……”

    何孤单忽然问了一句:“当什么去了?”

    铁手笑道:“——做生意去了,或者……”

    说到这里,笑声还未止。

    这回是老乌问:“……或当个啥?”

    铁手笑意仍在:“或就当个‘叫天王’好了……江湖上、武林中、朝中野外,谁不知道‘一线王’要人为他奔命为他死,而他自己则最赚最富最享受,何其逍遥快活!”

    这回,指明点石挑了,那庞然大物、巍然而坐的“老张飞”查叫天,不禁虎吼了一声;“格***,铁手,你入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放肆!好,我今天就跟你作个了断,不死不散!”

    到这地步,不但是马龙等人震愕,老乌等人震惊,连“叫天王”都真正震怒了。

    可以这样说,在这风和日丽、洪水刚退不久的下文山上,这一众高手都在不同层次的震动中,已达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马龙、詹通通、财神、余乐乐、贵人、巴巴子、回家家这七大高手)另外还有一位就站在两名天狼之间的女子,也同样感到震愕)之所以讶然,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都低估了铁手的实力和战力。

    他们本来已早先着人观察过铁手的战斗能力,以为他打过“杀手和尚”那一战后,又竟在一文溪、大角山之间往来频扑,已是强弯之未,故邀他上山来谈判——万一谈不拢,收揽不成。杀之未迟也。

    就算在铁手上山之前,他们为审慎起见,也故意让“东天一棍”余乐乐、“朝天一脚”詹通通试了试铁手的武功,结果是:

    铁手的武功内力,自然是高。

    高,但不是不能收拾。

    是以,大家才让他登不文山——要不然,早已趁地利之便山拗间已联手合力将之格杀。

    ——自然,陈风、老乌、何孤单的及时赶到也有一定影响。

    “叫天王”势力庞大,但公然杀尽公差,这种事不到极其必要也决不可为的。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铁手的功力仍出乎他们意外。

    他刚才力战詹朝天,以无匹内力占了小便宜:跟余东天交手一招,看来还吃了点小亏。没料到,而今他以一人之力,同时战巴巴子、詹通通、回家家、余乐乐,还盯死了个马龙不但不吃力,还稳占了上风、更明显已留了实力。

    ——此人实力真不可轻估!

    对陈风尘、何孤单、老乌等人而言,也同样感到无比惊愕。

    同样对铁手觉得不可推测。

    他们亲眼目睹铁手受了伤:

    至少,他在肩和背上,都有箭伤,还渗着血渍。

    陈风尘也目睹铁手在“杀手涧”祭起神功,以绝大内力驾御瀑布,迎击来犯杀手,这原是极为耗损元气的。

    之后,铁手又跟詹通通脚手互击,大耗内息,且又着了余乐乐一刺,胸襟已给血水染红了一大片。

    可是,跟前这铁手神捕,又宛似没事的人一样,而且,内力、气息、功力、元气,却似更为难长、浑宏了。

    ——这是怎么口事!?

    莫非这人的精力是用不完的?气力是越用越浑的?而且是不累的、不倒的、打不死的不成!?

    看来,这铁手不但有用不完的气力,而且还似乎想直接挑战“叫天王”哪!

    他们心中震惊,但也因铁手的过人体力与斗志,使他们也受了极大的鼓舞。

    他们尚且来得悉,铁手在“一文溪”抗洪救人时,也耗损了莫大元气。

    如果知道,当更震讶。

    在荆棘林里,就有一人曾亲见铁手在洪涝乱滥时勇奋救人的场面。

    所以就更暗自惊震。

    铁手莫非真的是个铁人不成!?

    ——不过,就算他是铁铸的,他也不该去招惹这个人。

    叫天王!

    谁招惹查叫天,谁就死定了!

    其实,洪鞋而表明自身与北城已无爪葛,就是不想因为他个人的事,“一线王”会迁怒舞阳城。

    ——舞阳北城势力虽浩荡、但仍不足以与“叫天王”抗衡。

    所以“大漠飞驼”洪汉道明了已跟周白字断了交往——那么跟铁手更无渊源可言了。

    大漠飞驼不欲铁手为他冒这趟浑水。

    可是铁手好像惟恐一脚踏在蛇窝里还不够吃似的,他而今连蜂窝都要一并搅了。

    他竟出言“冒犯”查天王。

    ——要知道,他跟洪鞋面对答中故意欲言又止,当然是有话要说的。

    只待人问。

    老乌、何孤单立时知机发问。

    ——他们都是六扇门中的人。

    ——衙里的人办案自有其习惯,一问一答,相互牵引.这才能使罪犯认罪,透露详情。

    何孤单、老乌都不由自主的作了配合。

    没想到,这几句又引蛇出了洞。

    铁手竟以语言挑衅叫天王!

    这一来,查叫天不能下合,想不与铁手为敌都不可以了!

    果然,查天王便虎吼着要跟铁手作一了断!

    江湖了断!

    马龙马上接叫天王的话力斥铁手:“二捕头,你身为捕快,维护罪犯,结纳奸邪,可知罪否!”

    铁手又哈哈笑道:“江湖上、武林中,谁都知道:江鞋而是铁铮铮的好汉子、决不是妄邪、罪犯!”

    他这是第四次笑。

    他的笑声一次比一次雄长。

    内息充沛、无气淋漓。

    ——这也是要人看了、听了、心中震慑的原因。

    或许铁手是故意笑的。

    笑了一次又一次。

    ——这种笑,已是一种“威”。

    威势。

    ——也是示威。

    且竟犯叫天王之虎威。

    笑声中的铁手,转身疾问大漠飞驼:“你为啥要杀叫天王?”

    洪汉目中乍闪金光,暴长而短,只低声沉问:“真的要说?”

    铁手答得斩钉截铁。

    “说!”

    然后再追加一句:

    “直言无忌。

    这一句更说得斩脚敲钉,毫无回寰余地。

    洪鞋而反问了一句:“公还是私?”

    铁手道:“两者都说。”

    “大漠飞驼”洪汉道:“在公,‘叫天王’贪财枉法,勾结赃官,声焰重的,指取内努,如囊中物,罪恶盈积,害民至巨,我杀他只为民除害,只恨杀他不死!”

    洪汉说来字字铿锵有力,如掷地有声,说得凛然无惧,众为之变色。

    铁手大叱了一声。

    “好!”

    又问:“私的呢?”

    洪鞋而气虎虎的道:“我本是‘大漠派’的人,‘大漠仙掌’车占风车掌门人殁后,本派正气不衰,掌有人,但蔡京见我等不愿为其渔利搜刮蒙古、西域一带之异宝奇珍,便暗派这‘叫天王’结合“西域魔驼”一系人马,对我派子弟任加杀戮,迫害无算!”

    铁手明白了:“难怪你曾一度退隐江湖。”

    洪鞋而悻悻然的道:“我本来对这种佞人奸恶,也只避之为上,但逃避终究无用。我隐姓埋名十余年,但仍给这查天王查了出来,遭四大天狼掩杀狙击,我家小因而丧尽。我逃亡入关,幸得周城主收容,总算有了立足之地。惜未久又遭这阴毒奸恶的武林败类马师爷探悉了,便罗织罪名,加以北城,要少城主把我支出来,城主自然不肯。我堂堂洪汉,小忍晕累少王,便与舞阳城决裂,逃了出来,情知天下虽大,已莫可容身,便决定与这无法无天的王八一拼——”

    洪鞋而说到这里,恨意未消,恨恨地向叫天王道:“我这次杀不了你,是我不幸;来世投胎,耍你未死,我还得杀你,七生十世,永不甘休。”

    由于他的眼色的这般忿恨,铁手看了,也不觉一阵悚然,想起有一些人,天生便憎恨某人,无论如何化解,都化解不开;有的人无故也无辜的遭受某人的残害,不知可是就因为轮回中仍化不开的那一股深深的恨之故?

    果真如此,人在世间,造孽越多,岂不更自作孽?

    马龙马上就说:“铁捕头,这洪某人已认罪了,你把他交给我们处置吧!”

    铁手道:“他杀人是被迫的。”

    马龙道:“杀人就是犯罪。”

    铁手道:“可是他没把人给杀死啊。”

    马尤冷笑反语:“难道要把人杀死了才算犯法,死不了就无罪?铁捕头,你这算什么执法衙捕?”

    铁手笑道:“既然只杀人未遂,就得把他押送衙牢候审,岂可私自定刑?”

    马龙脸色一寒:“人已拿下了,对这种万恶凶徒,不就地正法,劳师动众的押回刑狱,万一中途有失,你可担待得起?”

    铁手道:“我看你是怕他一旦给押送入牢,惊动北城,周城主会结合他在朝中亲友,为他声援。一旦洪前辈把冤情前因、受屈后果、来龙去脉,一一公诸天下,天王面上会挂不上、扯不下,不好办吧,所以才在这儿私仇报了,要把洪汉一刀杀了灭口!”

    马龙唇上的胡子耸了耸,好像要跳出来向铁手刺了二刀似的。

    他脸上掠过一阵铁青,随后又缓声道:“铁二爷,借一步说话可好?”

    铁手随他侧行二步,两人面向山坳空蒙处,马龙低声道:“铁二爷,你这又何必呢?”

    铁手铁眉一轩:“请恕铁手鲁钝,听不懂君意。”

    马龙诚退的道:“你原有大好前程,不管在朝中升官,还是在武林掌权,叫天王都可助你一臂。再说,你得罪叫天王,也等于把我们这一于哥儿们全开罪了,俗语有曰:宁结千人好,莫结一人仇。你又何苦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踢到你对立的阵容去呢!”

    铁手温和笑道:“我原就没意思要与你们为敌。我只是据理力争而已。”

    马龙进一步道:“只为一个老汉,跟整个叫天王的系统为敌,值得吗?”

    铁手道:“就是因为他是一人,你们有那么多的同党,我不帮他,还有谁帮他?”

    马龙脸上青气又一现。

    随而即敛。

    他长吸一口气,依然楔而不舍:“你真要执迷不悟,要对着干,凭你四人,试想可讨得了好!直要扯破了脸为敌,我看你是客人误己!”

    铁手微笑反问:“难道我为了自身安危,就由得这位汉子任你们屈杀么?我要不是承圣上恩旨,身为捕役,这还罢了,既为衙役,就得秉公执法。你们既以官员名义定罪执法,我就得以捕快身份监督执法是否公正。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道义,咱们吃公家饭的也有公门法则,不可不守,不能有悖。

    马龙低声沉嗓道:“你知道‘一线王’是丞相大人跟前红人,也是太傅梁师成的得力人物。他们都是圣上最宠及的达官贵人。我敢得罪他们,可是辜负了圣上恩惠,不怕杀头吗?”

    铁手反问道:“他们既是圣上身边宠信,还知法犯法,败辱圣名,我苦不为圣上以正圣誉,那还对得起皇上恩旨?”

    马龙脸上已有怒色,但依然不放弃,但语音已略提高:

    “铁手兄,这件事你定要硬砸没好处。你也涉案在身,到时难免公事公办,脱不了身。”

    铁手闻言哈哈大笑:“公事公办?我就喜欢这样。怕只怕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如是秉公行事,请放心放手干吧!”

    这时际,马龙的从容气态忽尔都不见了。

    他的脸更白。

    带青。

    他的胡子更深烈如刀。

    一双黑刀。

    然后他转向那张飞也似的巨型大汉,躬身道:

    “禀告天王,此人顽冥不灵,卑职感化无效,”

    只听劈勒勒一阵忽响,那“叫天王”如一座山似的矗立了起来,真是如同天摇地动,令人神骇魄荡,神志未复之际,那“老张飞”已一个箭步,就贴近了铁手,几乎是口对着口、咀向着咀的怒吼道:

    “就凭你——小小一个捕头,敢与我天王为敌!?”

    他这一窜步,何等之速;别看他体格庞大,就这一跨步时,却比松鼠还轻。

    老乌等人都心中估量:若他刚才那一下不是窜步,而是出手,只怕谁也避不了,谁也来不及闪躲。

    饶是铁手也是熊背虎腰、体格魁梧之人,但与这“老张飞”一比,简直系狮子捕兔:叫天王贴着铁手一站,铁手的头只及着他的肋骨。

    看来,“老张飞”光吼几声都能把铁手震得骨散魂飞。

    偏是铁手一动也不动,半步也不退,眼也不霎一下,只向这眼前巨灵神般的大汉字正腔圆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你有口臭,难闻难当,请勿贴得太近说话,面斥不雅,敬请自重。”

    铁手这公一说,大家再度震愕住了:

    铁手摆明了是硬挑明的“叫天王”的了。

    ——就算而今的情形,只怕事无善了,铁手身为六扇门最有名望的捕头之一,也犯不着跟这常为皇帝及圣上身边宠信执行“秘密任务”的“一线叫天王”明着抗。

    铁手这么一说,那石塔也似的巨汉全身骨胳咯嗒的剧烈抖动者,怒瞪着铁手,如果眼神也能杀人,他早已把铁手盯死在眼里、钉死在眼内、定死在他目中。

    看这形势,查叫天就要爆炸了。

    铁手那一句话,已燃着了引信。

    忽听那背向众人而坐的年轻人忽干咳了一声,道:

    “天王,你们不依法行事!?”

    那巨人的火头像马上给冷水浇熄了一个似的,喃喃地道:“对,依法……行事……”

    那背向少年道:“是了,铁二捕头自己先犯了法,还要维护其他罪犯,这不是拘私在法,不是目无法纪是啥?”

    铁手峻然道:“你们日口声声说我犯了法,我犯了什么罪?”

    那背着大家的少年依然不肯转过身来,只说,“你要知道?”

    铁手但然道,“愿闻其详。”

    少年吩咐:“军师。”

    马龙垂手应:“在。”

    少年道:“铁二捕头要知道,咱们也不必为他隐瞒了吧。”

    马龙随声应道:“是。”

    将子一挥,空中迸指一切而下。

    只见荆棘林籁籁连响,一下子,那乱丛荆棘全倒塌了下来,全是给人以刀飞快斩断的。

    荆棘一断,就现出一大片场地来。

    场地内,赫然倒着十几具死尸,全是在山洪暴决时,他和小欠分头救上“不文山”来的人!

    这些人都已断了气。

    死状甚惨,连老头子、襁褓中的小孩也不放过。

    ——是谁人竟这么狠,把这些刚历劫还生的无辜贫民,全都赶尽杀绝?

    铁手看了,一股怒火中烧。

    ——刚才,这些人还活生生的。

    ——不久前,这些人还跟他在一起。

    ——才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冒死把这些人自洪水里救了出来,而个却横死在这荒山上!

    铁乎怒极了但他仍留意到一件事:

    这些死尸中,龙舌兰和小欠并不在其中!

    ——这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大幸!

    一个人再大公无私,也难免会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多于陌生人。

    人难免都有私心。

    ——但这其实不是自私。

    而是人生。

    ——反过来说:如果你关心他人、敌人要比“自己人”还多,那还有谁要跟你成为“自己人”。

    要是这样,才真的是反人性、没有人情。

    铁手也不例外。

    他尽管为这些乡民在死而疾愤,但一旦见龙舌兰、小欠不在其问,心中难免一宽,感激起悠悠上苍来。

    铁手忍不往迸声喝问:“准杀了他们!?”

    马龙冷冷地道:“这要问你。”

    铁手反而冷静了下来:“问我?”

    马龙悠悠地道:“你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人,这干横死者的人,所以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吧.”

    他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你不只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而且还是你一手造成他们死在这儿的。”

    铁手神色不变,“不错,是我救他们上山的。但我把他们救上山的时候,你们这儿的人,一个也不在,你们凭什么说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难道你们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如有,那人才是最后一个离开你们又焉知那人不是真正的凶手?”

    铁手一连串反问了过去。

    他的论据是:如果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那么,“叫天王”这一伙人又如何得悉?如果他不是,那么,确有人在他之后才离开的,为何不缉拿此人?

    谁知马龙却说,“他不是。”

    铁手倒奇了:“原来果真有盯梢的人。怎么他就肯定没嫌疑,我倒脱不了罪?敢情是你们一伙的罢?”

    “不,”马龙道:“是你们一伙的。”

    他用手一引。

    地上本来有一个人,一直躺着,身上没沾血,也一直没动,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死了没有,而今却一弹而起。

    他的人虽肥、虽胖、虽看来颓颈,但动作却比狸猫还迅、飞鼠更速。

    铁手当然认得这个人。

    尽管他一直都躲在那儿,铁手也并不担心他也一同丧命了,因为正如龙舌兰所说的:他一直都在“发光”。

    ——死了的人是不会发出这种“光”的。

    可是,而今这人忽然弹了上来,却使铁乎的关心转为担心:

    他没死,仍活着,那就好了。

    他是敌,不是友,那可糟了。

    ——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何躺在那里?因而一弹而起?

    他当然就是:

    麻三斤。

    麻三斤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铁手一揖道:“铁二爷。”

    铁手沉住气,问:“你没死?”

    麻三斤笑了:“铁爷岂是个跟死人说泄气话的人!”

    铁手峻然道:“那是因为你之故。”

    麻三斤诧道:“我?那那儿招铁爷泄气了?”

    铁手道:“你刚才在洪水滥时救人的手段大令人泄气,我还以为你已一头淹到水里七八天才从七里坡八里亭那儿浮上来,没想到这会儿转头你已自死人堆里冒出来了。”

    铁手把话说得很硬。

    他一向是辣手的人,执法严正,绝不询私,但为人却十分仁慈、谦冲、温和、厚道。他绝少像此际这般:出言冒然顶撞“叫天王”,又出语讽嘲麻三斤。

    麻三斤只涎着笑脸道:“我命大,死不了。”

    铁手道:“你死不了,但这儿却死了一地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都是无辜的人。”

    麻三斤伸了伸舌头,他的舌长而尖,舌苔带紫:“是死了不少人。”

    铁手肃容道:“你既从死人堆里爬起来,那么,一定看见人们是怎么死的了。”

    麻三斤用舌尖一卷,舔去了鼻尖上的汗粒,“我确是看见了。”

    铁手目光暴长,盯住麻三斤:“你当然也有见不在这死人堆里的人到哪里去了!”

    麻三斤温声道:“是的,我活着,等你来,只要告诉你这些……”

    他忽然语调大声道:“我知道你怪我,眼看那么多人死了,我却躺在那几装死,不出手救人……可是,我若不装死,我早就死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铁手整个人沉了下来,气沉了,火沉了,连心也往下沉:“说!凶手是准?”

    马龙插口道:“天王留他在这里,正是要他告诉你这个。”

    麻三斤终于一字一句地道:“杀人的是小欠!”

    他气呼呼地喊道:“他杀人、强*奸、斩草除根,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你交的端的好朋友!”

    道出“小欠是凶手”,以眼前情势而椎论,铁手并不意外。

    但并不意外的他,听了也不免愣了一愣,喃喃地道:

    “怎会是他……他怎么会……!?”

    马龙怒问:“听说,这位‘小欠,是你认识的?”

    铁手怔怔地道:“是。”

    马龙又道,“而且,此人你还十分推重、赏识,可有此事?”

    铁手木然道:“是。”

    马龙再问:“他还是你的结拜兄弟,对吧?”

    铁手只答:“对。”

    马龙突然拉下了脸,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么,根据我们调查所知,还有你一位公门同僚好友的引证:所谓‘小欠’,就是**杀戮、作乱造反的魔星凶徒:孙青霞,这点你又知不知道?”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胸更壮宽。

    脸方。

    神凝。

    唇抿成一线。

    “我知道。”

    这三个字自他咀中吐出来,力逾千钧。

    “你、知、道!?”

    这句回答,使众人惧为一震。

    ——他竟事先知晓了小欠的身份!

    然而竟投有当场拿孙青霞,还把一众遭劫乡民及受伤的龙舌兰,交了给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孙青霞!?

    大家都为之震动。

    震撼最深的,看来是陈风。

    因为他曾目睹铁手与小欠初识至结义,他显然没想到那大脾气的小伙计就是他们共议大计要对付的孙青霞,而铁乎居然“一早知晓他是孙剑魔而不动声色甚至还与之结义!

    他禁不住愕然道:“这……你这算什么!?”

    铁手平实地道:“不算什么,兄弟是兄弟,罪犯是罪犯。”

    陈风变色道,“你身为堂堂名捕,竟与十恶不赦的罪犯结义!?”

    铁手平静地道:“结拜是我欣赏他的为人,如果他真的是罪犯,我自会拿下他。这是两回事。”

    陈风悻然道:“你认为他不是罪犯?”

    麻三斤附加了一句:“也话铁捕头喜欢跟犯罪的人结拜——难怪没我们的份儿了。”

    铁手道:“他是不是罪犯,有可疑,仍待查。但他在昨夜,诛杀凶徒,拯救乡民,所作所为,却是侠行。我们不能不明究里、道听途说,就定人于罪。”

    马龙淡淡地道:“你这么说,这一地人,可都是白死了。”

    铁手盯住了麻三斤,好一会才问:“这些人可都是他杀的?”

    麻三斤道:“不错。”

    铁手疾道:“你可是亲眼目睹?”

    麻三斤道:“是的。我不说假话。”

    铁手冷笑道:“说自己不讲假话的就是句最大的谎言。”

    麻三斤赶忙道:“至少我在天王面前,决不敢有半句证言谎语。”

    铁手道:“其他活着了人呢?”

    麻三斤又问道:“你是说龙舌兰龙姑娘?他给孙青霞劫走了。”

    铁手一口气追问,“孙青霞为啥要动手杀人?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要杀这些不懂武功也对他无害的乡民啊!”

    麻三斤道:“他要奸污龙舌兰,欲火一生,忍不住立刻要干,乡民瞧不过眼,劝止,他色述心窍,欲火焚身,便把在场的人杀光了。”

    ——为了一逞**,平时已动辄皇宫侯府都敢闯,而今已杀光在场的无辜百姓,手段凶残,而今龙舌兰落在他手上,处境之险,更可思过半矣!

    只听詹通通喷喷有声的道,“铁捕头竟与这种人结拜为兄弟,身为名捕,当真是聋耳猪油蒙了心不成?”

    铁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给人欺骗。

    铁手也不例外。

    他仍逼视麻三斤,问:“当时你在哪里?”

    麻三斤忙道:“铁爷万勿见责,我未出力救助龙姑娘与一众乡民,我实在是力有未逮,决不是他之对手。孙色魔的出于,二爷不是没有见过。我这小角色哪是他的对手!”

    铁手瞅了他一眼,冷哼道:“小角色?你还通体放光呢!”

    麻三斤舔舔上唇又涎笑脸,“我不放啥光?屁也不敢乱放!我知孙青霞要杀人灭口,假装着了他一剑,便闭气躺下了,这才保住了性命,给铁爷您报这逆耳苦心的讯儿。”

    铁手又唆目瞪了他几眼,忽问:“至少还有一个活人,去了哪里?”

    麻三斤一怔:“还有一个活的?谁?”

    铁手道:“麒叔的女囡子。这些尸首里没有她,她去了哪里?”

    ——那就是了跟“小欠”再折返洪中冒险救出、高托于水面的女子,这女孩还在急流中为他拔过箭。

    麻三斤不觉一震,脱口道:“铁爷好记性。”

    李财神插口道:“敢情是铁捕头对女子一向多情风流,尤其是这样清秀标致的女子,铁二爷怎生得忘?”

    铁手横扫了他一眼,再紧迫盯人的问麻三斤:“她去了哪里?”

    麻三斤这才答,“他也给孙色魔掳劫去了。”

    铁手迫近一步,“孙青霞他一人挟持两个女子,走了?”

    马龙马上半讽带嘲的说了一句:“二爷现在像是审犯——这步步进迫,只望别把他迫疯,也别一错手就将证人杀了才好!”

    铁手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怫然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马龙悠悠道:“杀人灭口,在所难免。”

    铁手怒笑反问:“现在这山上的人可是我杀的么?要不,我为啥要灭口?”

    马龙淡定地道:“虽看来不是你杀的,但与你也脱不了关系:孙看霞是你的拜把子兄弟,是你把这些乡民和无辜的人交到他手上的。”

    “何况,”他悠然补充道,“刚才阁下也承认了:你一早已知‘小欠’就是孙青霞,还与他结义,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勾结盗寇,与匪同罪么!杀了麻老三,就没了证人,纵押到大理寺去分说,自有你师门、同门照应,定你罪难,你脱罪易,是以我们不得不防。”

    麻三斤也点头不迭,一面伺机向后退却:“是呀,是呀,须防人不仁;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可无。”

    铁手铁看脸道:“你们就听他这一面之辞!”

    那边的余乐乐却把话题了过去,嘿嘿笑道:“是嘛,铁二爷号称天下四大名捕之一,他的操守是毋庸怀疑,也不许怀疑的——只有他疑人,可不许人疑他哩!”

    铁手知晓在机智辩才上,马龙是一流人物,其次便要算这个“东天一棍”余乐乐了。现在他的处境,可谓极之不妙:他已给一大帮人“包围”了,这些人,不但极有来头,而且手段高明、下手毒辣,而且还有强而硬的后台,加上他所面对的局面,又是异常紧急:到底孙青霞为何要杀这于无辜乡民?龙舌兰而今天危若何?又摸不清“叫天王”这一伙人纠集在这“不文”等自己出现,到底是何用意?究竟是啥目的?

    到这关,连同跟他一起上山的老乌、何孤单、陈风尘等三名刑捕,也不免对他狐疑了起来:真要交起手来,只怕也不一定会(敢)跟他站在同一阵线了。

    铁手也不管(更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先把情形的来龙去脉说分明:

    “我原不知孙青霞就躲在‘杀手涧’这儿的,是来到‘崩大碗’.才知道有这样一个身怀绝技的大脾气小伙计叫叫‘小欠’。这儿也不是我主张要来的。”

    他指着麻三斤道,“是他先带我来的。”

    麻三斤见他一指,向后缩了一缩,却听在后面的陈风挺身道。

    “我也有份。是我和麻老三领他来这几饮酒议事的——但我们都不知小欠就是孙青霞,否则……”

    说到这儿,苦笑不语。

    正所谓:踏破天涯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不过,真要让他知道了:“杀手涧”上、“崩大碗”中的“小欠”就是孙青霞,他能点佯?

    他制得住他吗?

    他见过他的出手。

    ——他一剑能使瀑布断流凝冰。

    ——他一刀就格杀了书生杀手白兰渡!

    ——他以一人之力,片刻间斩杀了十名可怕杀手!

    不过,难道制不住他,他便不出手吗?

    ——他也是位名捕。

    至少,他也是在这七八个小县内,这州府一带,是实力最厚的第三号人物,名声仅次于知府张慢慢、县令章图之下。

    可是,他显然不知道他就是孙青霞,更不知道这“大脾气”的“小伙计”竟然就是大家日夜搜寻的惊世魔星。

    他是个捕头,官衔并不如何,但却掌有实权。

    铁手也是个捕头。

    一个有官衔的捕快。

    但“叫天王”的官位更高。

    甚至他部属的官职也不比铁手低,尽管铁手的身份还是“特殊”了些。

    不过,纵是捕快,也有欺善怕恶、为虎作怅的;不是个个捕头都敢主持正义,公正廉明的。

    官也一样。

    有许多官只领个虚衔,不是为百姓做事,而且渔肉百姓,中饱囊,满足上司,求取富贵,欺软伯硬的。

    问题只是:谁是除暴安良的好捕快?谁才是为民为国的父母官?当一个好捕快遇上了一群坏捕快的时候,结果是怎样?当一个好官对上了一党奸官之际,下场又如何;

    当然,这种对立与矛盾,亘古以来皆有,下场亦早已彰然。

    因为好官懂得“奸”,懂得如何去结纳已结.且一早已布署妥善,作为耿介正直的“忠官”,往往难以相等,硬折的结果,多是牺牲受屈,而且也多势孤力单、孤掌难鸣。

    刑捕亦然。

    多做事多错。

    不做事不错。

    ——这是动辄得咎的当时当势明哲保身之法。

    可是,铁手是个勇于任事的人。

    他现在就面对了一大堆烦恼。

    一大堆问题。

    ——还有一大堆敌人。

    这儿可不只是他一个捕头。

    还有陈风(虽然他的供职是属于协助县官行政为主)。

    以及何孤单(他是当地衙差的总领)与老乌(他是隶属于捕役追缉组的组长)

    ——他们又怎么看?

    怎么想?

    更重要是:

    他们会怎么做?

    陈风忍不住,“连我们都不知孙吉霞就窝在这荒山酒店里,你却是怎么知道的?”

    铁手道:“我猜的。”

    陈风道:“猜的?我怎么没猜到?”

    铁手道:“我看他的器宇,已不是寻常人。他出手第一剑,刺向瀑布,使飞泉结冰,那非要多年练剑、绝世功力、还得要有似冰寒傲的剑意激发才能办到。”

    陈风道:“那只能猜他是个剑客高手,却不等于他就孙青霞。”

    铁手道:“你们当时在谈论孙青霞所作的案子,却没注意到在暗处这位小哥儿的神情。你们在说‘三丈经’殷色可、‘天之娇女’朱丽丽、‘更衣帮’苏眉等人毁于孙青霞之手案情时,这小伙脸上都呈现忧愤不平的神色来。”

    马龙插口笑道“好个”优愤不平,,铁捕头敢情是要为孙色魔出头了。”

    铁手道:“不过,当时我的确未疑及他就是孙青霞,只以为他是个怀才不遇的剑侠而已。”

    陈风沉吟回忆中:“你是在他出手杀掉自兰渡和十名杀手后,才从他招法中看出来的。”

    铁手道:“我没见过孙青霞的剑法,而‘小欠’拿的是刀。不过,他用的是刀但使的却是剑法,这我可辨认碍出。”

    陈风道:“那时你才生疑了?”

    铁手道:“只是疑。可是他所作所为,却都是侠行。”

    陈风道:“可是,他的年纪跟传说中的孙人魔至少相差了十

    铁手道:“先前我不明白,还以为他曾易容,但仔细观察过,没有此事。后来就想通了:有的人本来就长得比他实际年龄年轻,而且还年轻得多了。像我,就天生比我年纪大的长相。我大师兄无情,样子永远比他年纪小十岁。”

    陈风眯眯笑道:“你这比喻不好。最鲜活的譬喻说是我本人。我从二十岁出头说长成这个样子,二十五岁那年已有人说我笑得很慈祥,三十岁就有人巴结我,称我为‘陈公’——他们以为我早已五、六岁了。你看我的皱纹就密紧得像给乱刀砍过一样,”

    铁手笑道:“你每一条皱纹都是经验和智慧。我刚结识过一位温姓老前辈,他的长相也比他实际年龄长多了。”

    陈风也笑道:“我只是丑,没深意可言。你说的大概就是这‘崩大碗’的老掌柜吧?”

    铁手道:“我是在你已与高大湾赶赴抱石寺救火后,与温老掌柜及小伙计相处,以及堤坝崩却洪水救人的过程中,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才能肯定:小欠就是孙青霞,在救人的时候,他差点要向我动手,但到最后还是把精力放在救人上。我曾触摸过他不肯离身的古琴,里间藏有兵刃:那应是一口名剑,只不过收在一个很典雅之处而已。”

    陈风眼神一亮。

    如刀。

    “像他?”

    铁手点首,道:“对,像他,”

    他似无惧身前安危,神思逸飞到另一处了:“他就像他的剑,收藏起来了。说不定,他只遇上仇人才拔出来。或许,他跟我们一样,也在追查他的案件,要查个水落石出。”

    陈风清晰的道:“那么说:你跟他结义之时,只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直至与他避涝救人之后,才发现他可能就是孙青霞的了?”

    铁手含笑道:“是的。所以现在上得上山来,你们说他就是孙青霞,我并不讶异。”

    他缓缓的补充道:“我见抱石寺仍被大火,便赶去教援。我以为他既是一起拯救乡民于水深火热中的人,就没道理向他们下手,所以才留他守这儿……设想到——”

    说到这里,他又向陈风尘抱拳揖道:“谢谢。”

    ——谢谢。

    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诚恳、有力。

    因为他知道陈风的用意:

    陈风说了那么多话,问了那么多事情,导引他作出了那么详尽的回答,无非是要让他有个申辩的机会:他跟“小欠”结义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孙青霞。

    他的目的是要为铁手脱罪。

    铁手当然明白。

    所以他才谢他。

    可是他也补充了一句:

    “但这没有分别;“他清清楚楚地道,”我跟他结拜的时候,已怀疑他的身份,但我仍认为他是个正义的人;后来虽已猜测他就是孙青霞,但我跟他还是结拜兄弟。一朝结义,一生是兄弟。”

    大家面面相觑。

    这次到马龙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道,“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铁捕头仍当孙**是结义兄弟了。”

    铁手斩钉截铁地道,“是。”

    老乌叱喝了一声:“好!”

    马龙却嗤地笑出声来,“好?好:今会儿是强盗和捕快成一家了!”

    铁手冷冷的道,“岂只捕役,有时大官和强盗也分不开呢!”

    马龙脸色一变,却听那背向大家的少年人忽问道:“你现在还当不当孙青霞是兄弟?”

    铁手道:“当。”

    他说的毫无转寰余地。

    众皆不解。

    ——以铁手今时地位名望,其实何必?何苦!

    那少年禁问:“为什么?”

    铁手道:“有难时不挺身,遇祸时不相理,这还算啥结拜兄弟!”

    少年沉吟片刻:“要是这山上的血案确是他干的,他还是不是你的兄弟?”

    铁手爽落地道:“是。不过我会公事公办,要是他真作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将之绳之以法——就算他是我父母长辈,也一样依法行事。他是我兄弟,我会尽力帮他,但并不是放过他。”

    马龙哈哈诡笑道:“说的豪壮!难道天子犯了法,你也敢……那个……!”

    铁手沉重地道,“如果这案能让我办、我办得了,就算皇帝,我也会办他!”

    马龙倒是一怔,怪笑道,“我只听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没听说过皇帝犯法治罪的事!”

    铁手沉痛地道,“难道皇帝不是人吗?皇帝就不犯错吗?就是人人都让皇帝可以例外,他才会不恤人命,胡作非为,而权力如失控的癫马,乱闯妄撞,搞得天怒人怨!”

    马龙这回真的悠然失色。

    不仅是他,在场人人如是。

    马龙嗫嚅道,“你这话……怎可以这样说!就算皇上有些过夫,顶多只要‘罪己诏’,诏告天下老百姓,那就得了,哪有……这样犯上忤逆的事!难道当皇帝的还要坐牢的不成?嘿!他毕竟是天子呀!”

    铁手沉痛且沉重地道:“天子又怎样;你几时看过上天产下个儿子来?他也不过是个人。如果皇帝犯罪也要牢治罪,天下的皇帝都会英明得多、历来的帝王都会仁慈得多了!——像当今圣上,穷奢极侈,已闹到民怨沸腾、天下汹涌的地步了,要是我能将之治罪,我一定干!”

    只听那少年忍不住叱了一声:“好!”

    铁手却轻叹道:“可惜我的能力就是太薄弱了。”

    马龙颤声指道:“铁手,你可知……你说的话是大逆不道、造反犯上……你可知罪!?”

    铁手一笑道,“我当圣上面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马龙奇道:“你……圣上没把你论罪!?”

    铁手苦笑道:“他只下令把我赶出宫门。”

    少年忽道:“那是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你能保护他的安危,他是为他自己而不杀你——要不然,你早就给诛九族抄家灭门了。”

    铁手道:“我知道。”

    少年笑道:“你可也真放肆,如此逆反的话都敢说!”

    铁手道:“我只说真话。”

    少年道:“跟淫贼强盗结义也是真话?”

    铁手道:“他不一定就是强盗淫贼。”

    少年道:“可是现在已证据确凿,你还当他是兄弟,岂不形如同回一伙的盗匪?”

    铁手道:“这证据不一定是真的。”

    他加了一句:“何况,道义要比证据更重要。”

    那少年依然没有回头,却似是怔了一怔,才蓦的笑道:

    “道义?道义只在人心,人人的说法都不一样:你有你的道义,我有我的道义;你的道义可能在我看来是不义,而我的不义在他人看来却很道义。人人都有不同的道义,你又如何执法?”

    这回,铁手也呆了半晌。然后才道:“你的说法也很有理,这确不易决定。历来昏君贪官,借法律屠杀异己,便是对法的不同解说和运用之故。不过,法规其实是为正义而定出来了,人为主持正义而订法则,所以无论如何,正义都比法规更重要。”

    然后他才说:“所以,我们不能看到一地死人,听到片面之辞,就定孙青霞于死罪——我们总要问一他,这事是不是他干的?要是他干的,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要不是他做的,那么无论大家对此人风评如何,我都决不能治他的罪。”

    那背向少年抬头峻然道:“可是他本来就足个杀人狂魔。”

    铁手头也不抬便道:“你也杀过人吧?我也杀过人。在一些罪犯心中,我也是杀人狂。至于‘叫天王’,恐怕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形同‘杀人王’无异。”

    他义一次出言“侵犯”查叫天。

    奇怪的是,那巨无霸只闷哼一声,异吼裂研,真的喷出一股烟来。

    但他却没有发作。

    ——仿佛只要那背向诸人的少年在说话,就轮不到他来说话,他来发作。

    那少年依然紧迫钉人的道,“可是他也是个**。”

    铁手眼也不抬,“给奸杀过的女人都死了,准证实这些案子都是他作的?”

    少年忽道:“有。”

    铁手一震:“谁!?”

    只听一人道:“我。”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

    声音有点燥。

    但很好听。

    人也很好看。

    奇怪的是:她好看在哪里,可让人一时说不上来。可是,只让人看了一眼,便连相当正直的铁手也不禁动心。

    她的年纪应该很小,但她的风情却是女人的。

    说她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吧,她的味道却又十分少女,非常清纯。

    风情和纯洁都是可以感觉得出来的,但却不容易混在一起:就像蜂蜜和蛋,非黄和肉,蒸鱼和葱,铁手和冷血,他和她。

    但她偏偏每一样都有一些。

    她的唇让人想起吻。

    她的眼波令人想醉酒。

    她穿的衣是那不经意但令人动意,她的笑是那么不经心却让人动心。

    她在风里不动,却像一条水里的鱼。她就像风情千万种,连慵懒也是一种娇丽的美人蕉,却也像一位露出水面的白莲。

    她是她。

    她其实一直站在那几:就处身于巴巴子和回家家之间。

    她无所谓的站在那儿,随随便便的说话,本来她的存在至多只应像是桌底下一只猫打了个呵欠。

    可是,只要她一动、一颦、一笑、一说话,都把人给吸引了过去,焦点重行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是让一个书生突然听到他;上的笔叫了他一声一样。

    ——感觉意外,但又理所当然。

    她的脸有点方。

    但很白。

    以致在阳光影映之下,她的脸就像一朵白花。

    大白花。

    铁手一怔。

    “你是……?”

    她的答案令铁手大出意料之外?

    但却在情理之中。

    “我是苏眉。”

    她个子不高,就因为不高,所以特别“娇”。

    她的唇好像也有点“塌”:

    像一朵花开尽了、开完了、开得快耍谢了似的。

    ——如果花蕊是花的性器,那么,她的唇一张一合丁香半吐间,就令人不由自主的想到:

    性。

    苏眉忽笑道:“你真坏。”

    铁手不解:“坏?”

    苏眉笑得花枝微颤,又好像不是她笑颤的,而是给风吹颤的:

    “我听说铁二名捕是个正直的人,但而今……这样色迷迷的看着人,像要一口把我吸进肚子里去了,岂得正人君子所为?”

    铁手道:“正直的人就不看女人?看女人的就不是正人君子?我只持正办案,不是君子,何况你确是个漂亮的女人。”

    苏眉嬉然一笑道:“原来刚正不阿的铁手也有一张花腔滑舌的咀巴。”

    铁手淡淡地道:“我认真,但不古板;我维护正义,但无意严肃。”

    苏眉喷喷叹道:“这样一条双子,若为一个淫贼而耗上了,多不值得!”

    铁手道:“我说过了:没有值不值得,只看他值不值我保,该不该由我来抓,一切都只看他有没有犯事。”

    苏眉忽然静了下来,秀眉一只高、一只低的凝在脸上,半晌才着语音,斜斜邪邪的说:“只、看、他,有、没、有、犯、事晤?”

    然后,她的语调突然提高,尖锐、剧烈、颤哆了起来,狂怒得像一个突然给人无缘无故正正反反掴了几十巴掌女的女子,通红了脸,睁大了眼,咬牙切齿地道。

    他是我爹的友朋至交,但诱奸了我,还强暴了娘,更砍了她的脑袋——你说,他有没有犯事!?”

    铁手迄此,惟有一声长叹,深深的望着她,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苏眉唇一撇,亮刀也似的一笑。

    “这种事,可有假的?而今我的好朋友龙舌兰也落入他手里。你不补救追辑,反而还为孙青霞那种**说话!?”

    “好。”铁手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道:“假如孙青霞是这样的人,做了样的事,我若抓拿不了他归案,也要他血溅三阳!”

    然后他铁着脸问麻三斤问道。

    “到底情形怎样!?”

    麻三斤望向那少年和巨汉,眼里也洋溢着光:

    一种异光。

    那背向大家的少年道:“而今铁捕头已跟我们同一阵线,有话不妨直说。只不过……”说到这里,停了不语。

    只听马龙冷冽的接道:“他的怀疑已告一段落,但我们对他是不是孙青霞的同党依然感到可疑。”

    余乐乐接道:“这种情形,为安全计,理应将铁游夏还押候审!”

    陈贵人道:“若为脱嫌,还你清白,铁捕头理应束手就擒才是。”

    李财神道:“当然,拒捕是滔夭大罪,我们大可将之斩而立决。”

    马龙长抽垂地,双目深深注视铁手,语重深长地道:“这些律法,铁捕头当然都已深明。你维护刺客洪汉在先,又为淫贼孙某掩过在后,这山上的血案,也跟你朋不了嫌,而今,我看你要束手主逮?还是顽抗到底了?”

    说罢,他的视线转移了。

    不再望铁手。

    而是望他自己“那边”的人。

    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那背向的神秘少年、那气虎虎洪烈烈的彪形大汉、“东天一棍”余乐乐、“朝天一脚”詹通通、“财神”李老未、“贵人”陈大纹、“天狼神刀”巴巴子、“天狼神枪”回家家、“狂菊”苏眉、“袋袋平安”麻三斤……另外还有三顶轿子(到底里边还有没有人?)、十二名赤脖到耳的大汉(究竟是普通的轿大还是身怀绝艺的高手,隐伏其中?)

    铁手呢?

    他身边有什么人?

    可能支持他?

    足以支持他么?

    要是你,你怎么应付?

    ——你只一个人。

    对方却是全人类。

    对敌一事,常如寂寞。

    寂寞恒常是你自己一人,孤单面对。

    热闹时却是与全部的人共处。

    但寂寞也不是只有你一人时发生:就算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身边,但他们跟你心灵没有契合,看法也不一致,那么,这种在大热闹里心中的落寞,才是真正的寂寞。

    排除寂寞只有两种方式:

    享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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